鹅绒锁

第十五章（第1页）

买主和冷子兴之间一顿杂七杂八的口舌之闹，引来了好多看客。这其中有些是冷子兴的熟人、朋友，也有一些是纯粹的看热闹，以此消除寂寞的无聊和悲哀。还有一些平素对冷子兴怀有点嫉妒心理的，此时正是可以幸灾乐祸的时候，甚至心盼着事情进一步的闹大。

冷子兴忽然感觉在自家店门前吵嚷毕竟不是什么好景象，于是打算息事宁人。于是他对买主说：“客官，说老实话，这个事情一个怪不到一个，你放在这里没动，自然怪不得你，而我也没有动啊。刚才已经说几遍了，我动它们干什么呢？现在这样，此事也算我不走运，我让你十两银子，你把东西拿走，从此我们两截。今后哪怕不做生意，但人情还在。”

平素沾过冷子兴好处的朋友们，这个时候可发挥大作用了。有两条汉子在了解了情况之后，都对买主道：“货是你看的，定金是你交的，人家替你保存了几天东西，你还要人家怎么办呢？对不对？现在人家也自认倒霉，主动折去十两银子，你还要人家跪向你不成？跟你大哥说句难听的，这是冷老板的，要是这事落到我头上，我是一两银子也不让！就是按原先所定的价钱成交。如若不买，那就一文定金不要，拍拍屁股走路！”

买主左看看，右看看，以为凡是聚拢在这里的人，可能都是冷老板的家族人和亲友，也许有的还是泼皮无赖打手，凭武力一定是没有好结果的。于是认定“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得自认晦气，少付了十两银子，而叫手下人把预定的东西全部搬上了小船。用篙子点向河中心，然后摇橹而走。

这边人又叽叽喳喳了议论了一阵子，而后也各自散去了。

可是事情只是暂时停歇而远远没有就此结束。买主把桮盘坛罐儿运到家之后，原先那两只裂了缝的罐子，竟然有一个沿着缝隙完全脱落了下来，变成了毫不相连的两半个。而这两个破罐子怎么也倒卖不到好价钱了，等于白白的赔了银子。买主越看越伤心，越想越不服气，可是又毫无办法。

买主的家族人一名年青的汉子道：“我知道你进货的那户人家姓冷，叫冷子兴什么的。我听人说，那狗日的人家专门做黑生意，他家的那些文物根本就不是好来的，有人说他家的那些宝贝都是以极低的价钱收购的盗墓贼的。——这完全是坐大牢罚银子的勾当！何不告他，罚他的银子，把他送进大牢，把牢底坐穿，以解解心头之气！”

买主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的火，再加之家族年轻人的煽动、鼓舞和激励，于是一张诉状告到了县衙，说冷子兴家的文物来路不明，有替盗贼销赃之嫌疑。县衙派衙役将传票送到了冷子兴的手中，着实让冷子兴的一家人吓了一跳，同时忧心忡忡起来，简直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于是冷子兴的妻子周氏连忙赶到贾府，找她的母亲周瑞家的请求贾家伸手帮忙。

第二天上午，周瑞家的就把情况报告给了凤姐，凤姐摆摆手道：“这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派两个小厮向县衙捎一封信就是了。”于是跟上次调解守备和张财主家聘礼事件一样，凤姐暗中令人假借贾琏的名义给县衙写了封密信，请县衙酌情妥善处理。

不几日，县衙正式升堂。公堂上“明镜高悬”的硕大字样显得庄重而威严，县太爷也显得刚正而威武，衙役的杀威棍更显得无情而恐怖。买主和冷子兴把各自的情况当堂叙说了一遍。县太爷严正的责问买主道：“你说冷子兴文物来路不明，可有什么证据？”

买主道：“没，没有什么证据，但好多人都这么说。”

县太爷大怒道：“本官也听好多人说你强奸了好多民女的，现在就凭此判你个死罪，能行吗？”

买主红了脸，磕头到地，浑身冒汗。县太爷又道：“就凭你诬告人这一点，本官完全可以判你一百大板，打入死牢！但本官以仁慈为本，暂时记下这一百大板，看你今后老实不老实。”

冷子兴叙说时，反说买主多收了他十两银子，但他不计较，权且当作施舍给叫花子。

县太爷对买主道：“你自己看物品不仔细，反污人家碰坏了你的东西。人家宽宏大量，不计小人过错，多给了你十两银子。如今你恩将仇报，乃毒蛇咬农夫也！——今后如若你再寻衅闹事，本官定不饶你！——退堂！”

买主吓得身子抖抖的。回家之后，买主感到悲哀之至，然而欲哭无泪，对鼓动自己告官的家族年轻人道：“早知如此，还不如早早忍了算呢！——现在倒好，缴去了诉讼银子，鸡子没有抓到，白白的反折了两把大米，还差点挨一百大板，坐大牢……。”

……用老俗套的话说就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来到了一年的夏天。这一天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多云的天气，但显得非常焐燥。如果坐着不动，尚且觉得不甚难过。只要身子动起来忙着干点儿活儿，那么，即便你穿着单层衣服，也可能汗流浃背，让你感觉热得吃不消。

这天早晨，本来还是少云，见得阳光的，但过了一会儿，太阳好像隐入了云层，但湿气却丝毫没有减。人们用过早饭之后，一名小厮就端了一个小木头托盘，上面放了两个小小的饼子，托盘上面摆放了一只木碗，里面盛了大半碗粯子粥。——这是给焦大送早饭的。

焦大，是一名跟随太爷爷贾演打过几回仗的老护卫兵。开始两三回，太爷爷及其他两员将军所带领的兵士都打了大胜仗，由此他也跟随太爷爷喝了几回庆功酒，大鱼大肉的填饱了几次肚子。后来不久有一回，太爷爷和另一名将军率领队伍准备夜间袭击敌兵营寨时，哪晓得中了敌人的伏兵。太爷爷带领人马左冲右突，但仍然杀不开一条能够逃脱的血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太爷爷只得弃马企图上山而逃。马匹丢弃了之后，焦大就和太爷爷一道逃入草木林深处，想越过山岭，然后再绕道逃回。但是因为山路太崎岖不平，加之夜色黯黑，分不清方向和路况，太爷爷竟一下子滑落到了一处山坑里，所幸没有受重伤。而焦大试图找个合适的地方用木头或绳索什么的将太爷爷搭救上来，哪晓得一不小心，脚下的泥土石块向下一滑，自己竟也掉落到了深坑中。

主仆二人滑落到了深坑中，又气又急，但忽然听到附近有敌兵追赶而来的声音，随即大气也不敢出，只得战战兢兢的趴伏着不动。等到敌兵搜寻过去，除了风声之外几乎没有了任何的声响之后，两个人才想办法由深坑中爬出。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处稍稍容易爬出的地方。于是焦大首先充当人梯，让太爷爷贾演爬出了大坑之上，而后太爷爷再用随身带的短刀砍来了一根长长的树干，借助树干将焦大救出了深坑。原先的区域都被敌军占领了，想沿着原路活着返回营地几乎成了痴心妄想。于是他们继续沿着山坡走，想翻过山脉，然后再绕道返回。

主仆二人没走多远，忽然，他们听到了一声马鸣的声音，两人不免一惊，连忙趴伏了下来：难道敌人发现了他们，追赶而来了吗？他们趴伏在草木丛中竭尽目力观察着，忽然又听到了几声马的嘶鸣声。焦大首先发现了前方有一匹马。——焦大毕竟年青些，眼力较好。两人没有敢轻举妄动，而是继续观察：他们终于基本上能够确定除了一匹马之外再无敌兵。于是弓着腰慢慢的向马靠近，走近了一些之后，他们终于发现原来就是太爷爷抛弃的那匹马。天啦！这匹与贾演作伴了多年的老马怎么为了寻找、跟随主人而来了？主仆二人感觉太不可思议了。但他们仍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防止是敌军耍的什么奸谋。

终于靠近战马了！确实就是太爷爷抛弃的战马。并且除了战马之外，再无别的敌人。太爷爷和焦大激动得心里噗噗噗直跳：连连道：“这是苍天保佑吗？是老祖宗保佑吗？让我们与战马又团圆了！”

于是焦大让主人骑上马，自己在旁边步行着。时间久了，主人不忍心焦大走得太远，就下来让焦大骑马，主人步行一段路。——他们无论怎样都舍不得两个人都骑上马，生怕老马吃不消。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主仆二人经历了两天两夜，都没有能够走出山地的尽头。山石间有些地方生长了一些灌木、杂草，马是有得吃的；而人却饿得吃不消。为了远离敌人，绕道返回本军营寨，他们有时候不得不绕过苍茫无垠的荒漠地带。随着时间的艰难推移，他们身上的干粮已近全部吃光，太爷爷身上只剩下了小半葫芦的水，而焦大因为水葫芦嘴儿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损毁，葫芦里已经空空如也，也许连几滴水都不存在了。

太爷爷道：“焦大，你的葫芦嘴坏了，但葫芦的肚子还是好的，我倒两口水给你。”可是焦大说什么也不肯，道：“我没有给老爷您弄到水喝，反倒喝老爷的水，哪怕说到天边，也没有这个理儿啊。”当他看到太爷爷饮水时，他就扭转头去，忍住不看，既坚持不喝太爷爷葫芦里的水，又可以让太爷爷喝得安心些。有一回，他看到太爷爷在小口呷水了，——因为节省，太爷爷无论怎样也舍不得大口将水饮尽啊——他连忙走远了两步，来到了老马的旁边。正在此时，老马却撒起尿来。因为几分饥渴而有几分昏沉的焦大，此时忽然感到马尿也是有水分的，并且觉得必须迅速兜取才能喝到。说时迟，那时快，焦大几乎不假思索，迅速将两手做成了一个小瓢状，兜到了一“小瓢”黄黑的马尿。焦大顾不了许多了，他将两手靠紧，兜牢，尽量不让已有的一滴马尿损失掉，而后低下头去，三口两口就喝下了马尿。虽然味道有些怪怪的，但他仍然产生了一点刚刚喝了汤水的感觉，似乎约略减轻了又饥又渴的痛苦。

他们多么盼望能够下一场雨啊。尽管下雨会淋湿他们的衣服，但他们毕竟能够因之而有雨水可喝啊。太爷爷和焦大从小儿都听大人说过，天上落下的雨水是非常干净的，甚至是带有“仙气”的，是能保身体健康的。他们不时的仰头看天。——天上布满了厚厚的灰云，可就是不肯落下一滴雨来，而给他们在山间辨别方向却带来了更大的困难。虽然从山坡上草木的生长状态及繁茂的程度等因素约略可以确定方向，但哪里有太阳给人指明方向那么准确呢。一整天，都是乌云覆盖着而没有一滴降水，把主仆二人困在山间，就如同在孤立无援的境地等待死神降临一样。

主仆二人又在山间度过了漫长的一夜。好在不是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天气，要不然，也许他们就会变成冻僵的死尸了。挨到了第二天差不多辰时：真菩萨保佑，虽然没有能够降下雨水，但天气却转晴，竟然看见太阳升腾起来了，这让他们能够明确地认清了方向，于是他们朝着认为的官军控制区域的方向奋力赶去。

远远的，主仆二人发现，前面那片山脚下好像有好多的草房，应该是一处村庄。他们隐蔽着走近些再仔细观望，确实是一处村庄。他们已经能发现有村民在活动了！他们真是欣喜若狂。但他们并没有过早的暴露目标，而是隐蔽着再靠近一些距离。为了确保主人的安全，焦大对太爷爷道：“老爷您先隐蔽在这里，让小的先过去试探一下情况。如果是叛军控制的地方，将小的抓住，我宁死也不会说出老爷所在的地方的。老爷您定要注意警惕啊，一定要掩蔽好啊。必要时要赶快转移。——如果是我们自己人控制的地方，我就火速给老爷送吃的喝的来，然后我们再一起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