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回首的往事又历历在目。
可眼前的腰山为何如此陌生?
仅仅是因为山下的杨大洼变成了一片水泊?
不,山顶的池塘也不再像当年那么丰满了,难道一塘池水也会衰老萎缩?
塘底的一些青石都裸了出来,数不清的小甲鱼爬在青石上,抻长了脖子晒着太阳。
到底是七十年代,全国只有八亿人民,还不像当今人口这般稠密拥挤。
那时人的胃口也不像如今的人什么都敢往里填,也就是因为如此,池塘中小甲鱼才家族兴旺。
昔日木板房早已不在,三十六年前那个秋夜,便已被老辉父子放火烧掉了。
那棵捆绑过礼红的樟树呢?
为何不见了?
她曾在树下洒过多少泪水和骚水啊。
一想到这些,礼红的脸不由得红了。
看山老人已经不敢再往前走了,叨叨咕咕劝道:“莫往前去了,有鬼沙……”说得礼红和陈副书记都心怯起来,放慢了脚步。
唯有云轩,依旧坚定不移大步走着。
他一直走到池塘边,走到昔日樟树生长的地方,曾经枝叶繁茂的大樟树,原来已经变成了一根朽木,横卧在地上。
云轩在那里停了下了,他好像一下子愣住了,又好似当头挨了一棒,身体突然就摇晃一下。
接着便瘫坐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长长的悲叫:“我的天啊——”
礼红听到那样的叫声,心都颤了,同时也碎了。
一个男人能发出这样凄厉的叫声,该是遇到了何等伤心之事?
他可是范云轩啊,曾是她心中的山。
礼红更有理由相信,这个人疯了,或是真的撞到了鬼。
她看到,云轩痛苦地低下头,用双手捂住脸,浑身颤抖着抽泣起来。
当他抬起头来时,已用双手捧起一堆白花花的东西了,那是什么?
是……
几根枯骨!
人类的枯骨。
礼红也仿佛挨了重重一击,她急急向云轩奔去,陈副书记叫道:“等等我!”紧随了过去。看山老人犹豫一番,也战战兢兢走了过去。
云轩所在的地方,正是当年埋葬牺牲在腰山战斗中的游击队员和国军女俘的土坟。
三十六年前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腰山顶上,经历了何等惨烈的战斗,浴血奋战的游击队员,将礼红和她的姐妹们从魔窟中救出,但却有两个游击队员永远留在了腰山顶上,同时牺牲还有刘瑶大姐和另一个女俘。
她们死得那么惨烈,连女人最珍贵的性器官都被敌人捅穿捅烂了……
可是,战斗结束后,他们明明被掩埋在了樟树下,如今却为何扬骨于荒山,弃尸在天日下?
那个看山老人说话了:“你们胆子几大哟,连死人骨头都敢碰?这些尸骨都是鬼沙!八年前,这里来了几多红卫兵,他们说这坟里埋的是国民党匪帮和日本窑子婆,就把坟掘了,连尸骨也扔了出来。他们原想烧掉这些死人骨头,可你们晓得发生了么事?突然晴空里就打了响雷,好好的大樟树一下子就倒了,当场砸死一个红卫兵,还有两个小鬼的腿也被砸断了沙……他们几害怕,吓得就往山下跑。你们说,这不是闹鬼又是么事?从那以后,就没的人再敢上腰山,这尸骨就更没人敢看一眼了,在这里一丢就是八年……”
范云轩的面部肌肉在抽动着,他默默地脱下外衣,铺平在地上,将那白骨一根根拣起来,好像害怕惊吓到那些枯骨一样,将它们轻轻放在衣服上。
山上的风又硬又凉,他上身仅剩了一件衬衣,凉风早已将他吹透。
礼红外衣里面还穿了毛衣,尚且冻得发抖,她赶紧脱下外衣想披到云轩身上,但他那宽肩膀又怎能披上女人的衣服?
礼红心惊肉跳地看着尸骨,四颗颅骨两大两小,显然分属于两男两女。
头骨眼窝又大又空洞,显得阴森可怖。
但云轩一点也不惧怕,他将枯骨小心地堆放在衣服上,包裹起来,牢牢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