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荻挑眉毛笑了笑,点了点头:“我当然不会忘、我当然也承认,但是毕竟,我在情报局工作这么多年,流血流汗,也立过功、拿过奖状和勋章,只是因为曾经使用过的名字忘了告诉组织,组织团体总不能因为这个就给我开除吧?”
“我们当然不会给你开除了,周荻老弟!你是我们的功勋探员,我们怎么舍得就这么开除你呢?多可惜啊!”
“哈哈,那既然如此,你们总不会是因为这个事情,大费周章的把我找来吧?对,刚才明长官说,你们想说的并不完全是这件事。那你们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呢?”
明子超与叶茗初对视一眼,转脸明子超就对周荻说道:“我想说的是,周荻老弟,你这人——啧,你这个人不真啊!起码是不讲究!”
“不讲究?”面对明子超这般仿佛拽着他在大排档坐下、一边撸串一边讲着江湖话的问询方式,他似乎也有些摸不准接下来明子超的审讯走向:“呵呵,明长官这话,从何而来啊?”
明子超说着,抬起右手指了指那面单面透光玻璃,开口道:“因为刚才,我和叶主任在这儿,看着岳凌音处长在现场指挥、夏雪平组长带着何秋岩跟赵嘉霖,还有从首都来的小毛他们把你请过来的时候,我一下子就突然想起来:今天,应该是1月21号了吧?而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十一年前,咱们国情部以及当年针对陆冰政变集团所设的专案组,为令堂马蕴旃阿姨……或者,我应该叫她『周蓓旸阿姨』才对,咱们为她开追悼会、帮她出殡的那天,应该也是1月21日。换句话说,今天是令堂的祭日。我记着刚才把你带来的时候,何秋岩那个小家伙见你行为不端、出言不逊,他一激动,脱口成『脏』、带着『妈』字的国骂对你骂了你一句,你遂恐吓他说,再敢有一次,你绝饶不了他;然而,周荻老弟,问题在于,在你的母亲出殡的祭日这一天,周荻老弟你,却偏偏找了个酒店的房间,还专门找了四个乌克兰应召女,去给你口交亵玩、去给你跳脱衣舞让你快活——周荻老弟,你说你讲究么?你说你真么?何秋岩随口骂了一句你就威胁他,而你自己呢?你就是这样纪念你母亲的么?当哥哥的不是故意挑你的理,但这未免也有点忒……”
叶茗初继续盯着周荻的眼睛看着,接过明子超的留白说道:“周课长,早在我和明长官这次从首都过来的时候,我们就听说,虽说你跟F市情报局的其他同僚袍泽们相处还算融洽,但大家对于你的私德早有议论,起先我们还认为,是有人因为嫉妒你周课长的能力与待遇故意中伤,如今看来,确实是你自己身心德行有瑕,这你怪不得其他人。”
——看来审讯到这,明子超和叶茗初还是在对周荻施压,因为到现在好些从明子超和叶茗初嘴里说出来的话,确实让我很痛快,但是仔细一想,他俩到现在其实啥有用的关键信息还都没问出口。
我又忍不住看了看手机,此刻已经晚上八点出头,依照周荻的心理防线,照这样等下去,等真正问到关键信息的时候,我估计搞不好得到晚上十一点钟去。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又来了两条短信:
“怎么?忙着呢还是不愿意搭理舅舅啊?故意让舅舅楼下等着?”
“是还在生舅舅的气,还是准备跟舅舅玩花样?行,再给你十分钟,十分钟到了你如果再不下来,舅舅可有你好看的。”
我咂了咂舌头,看看夏雪平、岳凌音,又看了看赵嘉霖还有坐在更左边的易佳言,她们无一不是把注意力放在了隔壁审讯室里面,我又犹豫片刻,索性继续装瞎,把信息提示抹了之后,直接把手机的屏幕扣在了操作台上。
与此同时,周荻却耸着肩膀低着头,声音带着些许诡异的意味笑着:
“哈哈哈哈!二位的话,很是让人贻笑大方!至少说服不了我——干国情的,归根结底,咱们都得拿业务说事,不是么?私德再好,是个道德标兵,是个全国精神道德模范,哪怕是孔圣人、太上老君、释迦摩尼降世临凡,就能做得了好国情干部吗?”
叶茗初见了,冷冷地盯着周荻说道:“当然做不好。只不过,我这次返回首都又回来咱们F市的过程中,在动车上,我从一个中央警察部的同袍那里听说,易瑞明元首前两天在闽州会见了蓝党的前主席叶九升,陪同会面的,还有全国地方党团联盟的总副主席冯巩。在会见的时候,三方均表示,接下来一段时间内,首都政府将会对于咱们国家的所有执法、公务、情治人员的道德品行建设进行重视,并在此达成共识。这个口风放出来,它代表着什么,你作为F市情报局情报二处行动课的课长,周荻,我想你的心里应当有数。”
“哈?全国最大的帮派头目,和一个没有实权、优柔寡断的、被那帮南岛巴子当成吉祥物的『九娘娘』,跟一个说满口只会说『观众朋友们,我想死你们了』的下九流相声演员,一起坐下来喝喝茶、吹吹水所说的事情,怎的,还能在全国掀起风浪是吗?”
明子超在这个时候,立刻清了清嗓子:
“咳咳!周荻探员,你的言辞,让我不得不给你提个醒了——污蔑红党党魁兼国家元首是『最大帮派头目』、使用辱骂性称谓讽刺蓝党前任领袖、又对第三党团的二号人物之前的职业经历使用了慢怠贬损性质的词汇,周荻探员,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个人其实是对国家政治体制,抱有强烈的诋毁和反对思想情绪?对各个党派的政治领袖,是抱有强烈敌意的?”
——嚯,明子超这个帽子扣得有点大了。
说起来,明子超的临时指控,还要归结到那个神秘的于锋身上,自从于锋当年刺杀了廖京民并叛逃之后,哪怕是最混乱的过渡政府时期,全国上下都在松劲儿,但唯独培养警检法的专科院校或者大学院系是不敢松劲儿的,他们尤其在执法系统、情报系统人员的思想约束上,特意进行了一系列的工作,对待所有想要成为和已经成为执法维安人员和情报安保人员的人进行了更加严密的监控:如果发现谁对政体改革、政治权利机构抱有强烈的不满,或者对哪一位政治家有所谓的“强烈敌意”,那么这个人就会被严密监控调查,甚至是永久软禁,这个后果比直接去给某方势力或者某外国间谍机构当内奸还要更严重——后者需要举证调查才能证明,而前者,如果组织内务调查部门认定某人对政体有诋毁和反对思想情绪、对政治家有强烈敌意,那么组织不需要任何的举证,可以直接让这个人一辈子退休了,并且直至寿终正寝都要活在监控之下。
而什么样的言辞行为算是“对政体诋毁和反对”
“对政治家有强烈敌意”呢?
我最后一年在警院的时候,上过一门《警务道德和执法伦理》的必修课,课上老师拿曹操这个历史人物举了个例子:如果一个警察或者情报干部,说了一句“曹操是傻逼”“曹操老奸巨猾,是个混蛋”“曹操是老色胚,混蛋大流氓”,“大魏国垃圾”“大魏国迟早要完”“大魏国坏透了”,这不属于上述任何一个罪名;但如果他说的是“曹操根本就是个太监的孙子,根本不配命令大魏子民”“曹操篡汉,我早晚得把曹操弄死”“曹操这个流氓也能当王上君主,就没个人来刺杀他的吗”这样的话,就属于“对政治家抱有强烈敌意”,如果他说的是“曹操乱七八糟的霸府,凭啥命令我这么个魏国老百姓”“我早晚有一天会带着季汉和东吴灭了曹魏”“曹魏必然有一天,老百姓要造反,杀了这帮当官的”,那就属于“对政体诋毁和反对”。
——所以很显然,刚才周荻的那句话,就在这条红线上徘徊。
于是,片刻之间,周荻似乎多少也有点服软了,他含着胸、低着头,却皱着眉抬着眼睛,继续不停地用右手拇指搓了搓自己的相邻的食指和中指,咬了咬牙后才支吾说道:
“……我……哼……那什么……咳咳。你们二位,就当我刚刚是喝醉了满口胡言好了!”
没想到话说到这,明子超却又笑了:
“行啦,周荻老弟不用紧张,我们俩,也都不是像Y省警察厅那帮喜欢给人构陷文字狱、喜欢血口喷人的人。换个话题好了!叶主任?”
“好的,咱们还是谈谈你上学时候的事情吧——周荻课长是在咱们北方大学毕业的?哟,高材生啊!”
周荻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是的,当年正好是全国统一高考改省考的第三届,我差了十五分,没考上首都的名牌大学。按照我高中时候的成绩,我这其实算是考砸了。”
“周课长谦虚了,北方大学也是个不错的名牌大学了!我看你本科的时候,学得是……『社会经济政治学』?”
“这个……其实是经济学与政治学的双学位。那会儿高考改省考,全国的各个大学不也都是有过不少次的改革么——改的乱七八糟的,我最后都差点不知道自己学的是什么了。最开始,经济学属于商学院的学科、政治学属于文学院的学科,我是双学位,给过归到的仍然是商学院,后来北方大学校委员会改成校董事会的时候,把我给重新归到了文学院,结果没过两年,苗东坡那个『死出儿』开始进入教育部之后,又把所有相关学科给『建议』到了社会科学院去了,所以我当初被录取的时候,是商学院录取的,结果到了毕业的时候就成了社科的毕业生了……”
就在我听到这的时候,被我把屏幕反扣在操作台的手机又开始振动起来,并且还在操作台上以手机纵向黄金分割点位置为中心,每振动一次就有规律地旋转顺时针三十度,朝着转动的方向平移大概1。5公分,这让我很难不去注意。
我只好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周荻正在讲述他那贼他娘的青涩的“致青春”时代的时候,赶紧从操作台上抄起手机来,并且把手机放到贴着我右边大腿的位置,给手机解锁点开信息。
只见夏雪原给我发来的短信上,还有一个插件程序,上面竟然是个倒计时的秒钟,而从我点开信息之后,那个插件就从30秒开始倒计时起来;紧随着插件秒钟的,还有一条信息:
“行啊,小子,现在这么没大没小、不把舅舅放眼里了是吗?我给你最后三十秒,你如果不下来见我,那么,别怪我舅甥血脉情份!”
“你能怎么样?”我厌烦地打下一段话发了过去,而倒计时上头还剩下大概26秒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