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逸尘策马奔至断崖边,猛地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白马前蹄高高扬起,溅起一片泥水。
冷雨如刀,割着面颊,冲刷尽了身上的污迹,却冲不散记忆里的腥红。
“踏血……”楚逸尘的喉结剧烈滚动,猛地将额头抵上战马湿漉的鬃毛,仿佛这是唯一能支撑他不倒下的依靠,“只有你。。。。。。只有你还记得荆谷关的那场雪有多冷……对吗?”
雨水顺着他的额头滑落,与踏血的汗水混在一处。
这匹曾随他血战荆谷关的烈马,此刻却安静地垂下头,温热的鼻息喷在他染血的手背上。
“因为只有你知道,曾经的三千将士他们是谁;只有你知道,那一场战役是怎样的残酷;只有你知道,本将是去请援军,而不是抛弃了他们……
“三年!九百多个日夜!”楚逸尘踉跄着后退半步,暴雨中,猩红的眼底翻涌起滔天巨痛,“本将不敢合眼!怕一闭眼就会看见有人被长矛钉在军旗上!本将不敢醉酒!怕醉后便会听见有人被战马踩断肋骨的声音!
“本将不敢停下,也不敢忘却,生怕自己再也记不起来这些,生怕兄弟们死不瞑目,含恨九泉!
“本将曾对着他们信誓旦旦地说,定要带领他们高唱凯歌,荣归故里;本将曾向着苍天郑重起誓,愿以性命为赌,护他们周全无虞;本将曾对他们的亲人许诺,保他们平安归来……可最后……最后归来的只有本将……只有我一个人啊!本将是不是不是个好主将,是不是辜负了他们每一个人?”
“踏血……”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你说,本将究竟有没有错?”
楚逸尘猛地抱住马颈,浑身剧颤:“本将发过誓。。。。。。”雨水无情地灌入他的衣领,“再不让任何人因本将而死……”
可是,新兵王铁柱,还有其他的十六个小兵……
发白的骨节紧紧握起:“他说的有什么错?!“
那人的话语在耳边回响——
“主将怎会明白,那些被你当做棋子的草芥,也有自己的天地?”
“所以……在主将眼里,我们这些蝼蚁的悲欢,根本抵不过棋局上的一步闲棋!”
“可若不是主将的‘智勇’,特意将行军路线泄露出去,他又怎会有这番‘愚勇’的机会?”
“既然主将要当执棋人……为什么这里……还会痛?!”
脑海中的声音挥散不去,字字句句如利剑直插心底。
突然,踏血好似通晓人言,用温热的舌头轻轻舔舐着他的手背,而后屈下前膝,如同当年在尸山血海中跪地,让他能爬上马背突围那般,让他上身。
悬崖边的老松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楚逸尘勒住缰绳,踏血猛地起身,不安地踏着蹄子。
“你也觉得我错了,是不是?”他的掌心抚过烈马被雨水打湿的鬃毛,踏血甩了甩头,水珠四溅,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像是在回应。
楚逸尘倏尔想起自己方才说过的话。
可今日刑凳上的血,和当年雪地里的血,又有什么分别?
六十五杖军棍,即便是再强硬的铁汉也承受不住,何况那个瘦弱的身体,又如何受得了?!
“驾!”身后长鞭落下,踏血前蹄重重踏碎崖边石块,碎石滚落深渊的声响,像极了当初棺椁入土时,第一捧土砸在棺盖上的声音。
暴风骤雨中,楚逸尘稳住身形,却在这阵颠簸中突然看清了自己的心——那些愤怒,那些固执,那些骄傲,不过是为了掩盖更深的恐惧。
恐惧那人眼中的失望,恐惧那人的心中有人超越了自己,更恐惧,自己已不可自拔地深陷其中。
又是一道闪电,照亮了嶙峋的山路。
楚逸尘浑身一颤,眼前浮现出那个娇小身体碎在暴雨中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