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容煜整理好药箱,脸上的神情仍带着几分心有余悸:“你这次以己为诱饵的计划,实在是太冒险了!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楚逸尘靠在榻上,神色平静,目光沉稳:“这是一场不得不冒的险,只有这样,才能揪出那隐藏在暗处之人。”
“可是,你连玉筝公主都算计进去了?”苏容煜的声音低了几分,像是怕被人听见,“你知晓她心思单纯,最适合做传声筒,所以故意让我进宫‘不小心’说漏嘴你的行踪,因为你早就料到,她若得知了旁人都不知道的军练机密,定会忍不住炫耀。”
“你我素来亲近,我的心思只有你说出去,才会有人信。”楚逸尘慢条斯理地系好衣带,不免勾起唇角。
“那可是圣上最宠爱的公主!若被查出是你故意——”苏容煜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正如你所料,第二日的赏花宴,她便当着几位皇子的面,得意洋洋地说自己连你军练的路线都一清二楚。”他忽而压低声音,“谁都知道,你楚将军行事向来谨慎,只要是你亲自带队的军练,连副将都不得提前知晓安排。六皇子当时就借口更衣离席了。”
楚逸尘缓缓起身,走到悬挂在营帐一侧的军事图前,指尖沿着山脉划过:“山匪埋伏的位置,恰好是公主‘得意’间说漏的那段山崖。”
苏容煜盯着他挺直的背影,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你……你早料到六皇子会借刀杀人?”
“不是料到。”楚逸尘转身,眼神深邃如渊,语气低沉却透着一股笃定,“是等着他出手。”
“轻点动!”苏容煜见他眉心微蹙,一把按住楚逸尘的肩膀,指尖压在他后背的绷带上,“小心伤口裂开。”
楚逸尘却按住他的手腕,眸光瞬间锐利如出鞘的寒刀:“容煜,你有没有想过,若此次幕后之人……不是六皇子呢?”
“什么?”苏容煜手上的动作蓦地顿住,满脸惊愕,“你查了半年的铜矿案,山匪供词、兵器烙印都指向……”
“太明显了。”楚逸尘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三下,“六皇子若真要杀我,何必用自己豢养的山匪?这不是明摆着把把柄送至我手里吗?”
帐外一阵秋风呼啸而过,吹得草木沙沙作响,苏容煜猛地回过神来:“所以,你是说……有人栽赃?”
楚逸尘从怀中取出一枚带血的箭簇:“山匪的箭,箭杆是青冈木,用的是西域之毒。”他翻转箭簇,露出底部暗刻的梅花纹,“但六皇子私兵惯用白桦木,刻的是兰草纹,况且与他暗中往来的是北狄。”
苏容煜一把夺过箭簇,指腹摩挲着那个几乎微不可察的梅花印记:“可铜矿……”
“正因如此才蹊跷。”楚逸尘突然起身,扯动伤口也浑然不觉,“开采铜矿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六皇子一脉并非得宠,而户部又从未拨过这笔银子,他何来的财能?”
风声骤起,隐约伴着远处的闷雷,苏容煜看见好友眼中翻涌的暗潮,他突然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有人借六皇子之手……私采铜矿?”
“更妙的是。”楚逸尘冷笑一声,“当我即将查到关键时,恰好有山匪‘受六皇子指使’来杀我。”
“所以玉筝公主……”苏容煜突然觉得有些可怕,担心楚逸尘已然陷入了一个更深的漩涡之中,“玉筝公主说话之时,并非只有六皇子在场。”
“不过是把刀。”楚逸尘默默颔首,“而握刀之人,远在六皇子之上。”
苏容煜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整个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云怀兄,你这是要拿命去探那个无底洞?!"
楚逸尘神色坦然,没有丝毫惧意,他微微抬起头,目光坚定地望向营帐外的远方,仿佛能穿透层层帐幕,看到天下苍生。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私采铜矿的危害,往小了说,是从经济上蛀蚀我大宁之根基。铜乃铸币之本,私矿泛滥必致劣币横行,官铸铜钱贬值,市井交易混乱,民心惶惶,商路断绝。”
“往大了说,他们暗通敌国,将铜料走私北狄,狄人铸箭簇、锻铠甲,反手射向边关将士——此乃资敌叛国之罪!我此番遇袭,不过冰山一角。”他负手而立,面向侧旁悬起的全览舆图,“我这个抚远将军的名号不是凭空而来,那是荆谷关三千将士用他们的英魂塑造,我又怎能视天下黎民苍生于不顾,践踏他们用鲜血换来的殊荣?”
掷地有声的话语,让苏容煜心中不禁动容。他深知,三年过去了,那场惨烈的荆谷关战役,始终像一道沉重的阴霾,笼罩在楚逸尘的心头。这三年来,楚逸尘从未停止过探寻当年麾下将士全军覆没的真正原因。
他猛地攥住他的手腕,声音发颤:“三千条人命还不够吗?你还要……”
“正因不够。”楚逸尘抬眸,眼眸中燃着赤烈的火焰,“我必须查个水落石出,还他们一个公道,给天下一个太平。”
他紧紧拧着拳头,关节咯咯作响:“你还记得张校尉吗?当初,他在我案头偷查军报,我虽心存疑虑,可他演技太好,自称弄乱了主将案台,还自领处罚,顶着水桶扎了两个时辰的马步,而我……”
楚逸尘猛地一掌拍在案上,声音低沉:“直到荆谷关战役,粮草被盗,军队陷入绝境,我才如梦初醒,发现这一切竟是因为张校尉背后受人指使。”
“三年了,我假装继续器重张校尉,就盼着他能再露出马脚,顺藤摸瓜,揪出背后的黑手。可这一路,太难了……”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苏容煜望着眼前人紧绷的下颌线,忽而想起当年的荆谷关战胜后,楚逸尘独自在尸堆里刨了三天,十指血肉模糊都不肯停,只盼着还能有个活人。
“所以这次遇袭……”苏容煜声音发紧,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故意引他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