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破晓的微光透过窗棂的缝隙,艰难地驱散着厢房内的黑暗与血腥气。
方羽一夜未眠,昨夜的厮杀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但精神上的紧绷却难以立刻松弛。张虎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简单包扎过,所幸铁片无毒,只是皮肉伤。他正警惕地守在门口,一夜未合眼,眼底布满血丝,却依旧精神抖擞,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击的猎豹。
两具死士的尸体已经被他们用破床单裹住,暂时塞进了床板底下。房间里的狼藉也大致归拢了一下,至少从门外粗看,不会立刻引人怀疑。
“咚咚咚。”门外响起了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张虎猛地握紧了刀柄,看向方羽。
方羽示意他稍安勿躁,扬声道:“谁?”
“钦……钦差大人,是小的,驿丞。”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方羽给张虎使了个眼色,张虎这才拉开了门栓。驿丞佝偻着身子,端着一盆浑浊的热水和几块粗糙的布巾,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神却不敢往屋里多瞟。“大……大人,小的给您送热水洗漱。”
“进来吧。”方羽坐在桌边,语气平淡。
驿丞低着头,几乎是挪着碎步将水盆放在桌上,眼角的余光瞥见地上隐约的暗色污渍和几处新添的破损,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昨夜动静不小,驿丞可曾听到什么?”方羽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浮沫,目光却似有若无地落在驿丞身上。
驿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带着哭腔:“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小的昨夜睡得死,什么……什么都没听见!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方羽放下茶杯,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是吗?本官这里昨夜进了几只‘老鼠’,闹腾得厉害,丢了些东西。”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那枚刻着“薛”字印记的菱形铁片,轻轻放在桌上,推到驿丞面前,“这‘老鼠’,还留下了这么个玩意儿。驿丞在这河东地面上迎来送往,见多识广,可认得这是哪家的标记?”
驿丞看到那枚铁片,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全身筛糠般抖动起来,连牙齿都在打颤,却死死咬着嘴唇,一个字也不敢说。
“嗯?”方羽拖长了语调,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每一声都像敲在驿丞的心坎上,“看来驿丞是认得的。怎么,不敢说?”
“大……大人……”驿丞猛地磕了几个响头,额头都磕破了,渗出血丝,“小的不敢说!真的不敢说啊!求大人放过小的吧!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说了……说了全家都没活路了啊!”
驿丞抖如筛糠,涕泪横流,那份发自肺腑的恐惧无需言语,已让方羽心中了然。这“薛”字背后所代表的势力,在河东道,足以让一个底层小吏恐惧到连命都不顾。
“行了,起来吧。”方羽收回铁片,语气缓和了些,“本官也不为难你。你只需告诉本官,这河东地界,姓薛的大户人家,主要在哪一带?”
驿丞抬头,眼中充满挣扎…声音细若蚊蚋:“回……回大人,河东地面上,势力最大的就是薛家,祖宅好像是……是在北边的河间府城。他们家……他们家的势力极大,听说……听说在咱们河东道好多地方,都有他们的产业……”
河间府城?那里距离永丰仓不远。线索对上了。
方羽点了点头:“知道了。这里的事情,不该说的,不要说。否则,后果你清楚。”
“是是是!小的明白!小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驿丞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大人,这薛家看来真是元凶!”张虎愤愤道,“咱们现在就去河间府城,抄了他们老家!”
“抄家?”方羽失笑,“我们现在是钦差,不是强盗。再说,仅凭一个标记和几个死士,就想扳倒一个根深蒂固的地方豪强?太天真了。”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逐渐亮起的天光,“王德昌他们很快就会得到消息,驿站不能再待。我们得换个身份,去河间府城,好好‘拜访’一下这位薛家。”
“换身份?”张虎挠了挠头,“换什么身份?”
方羽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笑道:“扮作江湖游侠如何?正好探探这河东的水。”
他随即低声吩咐张虎,利用驿丞的惊魂未定,塞了些碎银,让其从后院马夫或杂役处寻来两套不起眼的旧劲装和一把看着唬人的旧刀,并取来些许锅底灰备用。驿丞哪敢不从,不多时便偷偷送了过来。
半个时辰后,两匹快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驿站后门…马上的两人,已经换上了那两套粗布劲装,方羽用锅底灰和自带的药膏稍作涂抹,遮掩了部分官气,多了几分风霜之色;张虎则依旧是那副粗豪模样,背上多了一把刚弄来的刀鞘斑驳的鬼头刀。
一路向北,越靠近河间府地界,道路两旁的景象便越发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割裂感。一边是因旱情而荒芜的农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随处可见,眼神麻木,充满了对未来的绝望;另一边,却时常能看到规模宏大的庄园、修缮一新的店铺,门前车马络绎不绝,仆役成群,不少产业的旗幡上,都隐约可见一个风格独特的“薛”字标记。
“他娘的!”张虎看着一座占地极广、正在大兴土木扩建的薛家粮行,与不远处蜷缩在路边奄奄一息的灾民形成鲜明对比,忍不住低声骂道,“这些狗娘养的!灾民饿得啃树皮,他们却还有钱扩建粮仓!这里面要是没鬼,老子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方羽面沉似水,没有说话,只是将这一切默默记在心里。看着这刺眼的对比,方羽心中越发沉重,薛家的势力财富,远超预估,这背后不知隐藏着多少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