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这样尴尬的事情,胡雪梅女士接替了给邻里拜年的任务,跟在众人身后走出大门时,还回头冲着胡蝶比了个大拇指。其实她更想给准女婿比个大拇指,自从和小吴分手,胡蝶这么些年来连个心动男嘉宾都没有,而这个看着温顺寡言的准女婿,却在短短的几天内就让胡蝶改变了想法,竟然主动承认了二人的关系。
女人们讲话没有男人插嘴的份,何况刚才胡蝶还特意拉住了他制止了他讲话,想和邻里解释孩子不是胡蝶的,他也只是个仆从而已,但似乎他在外人面前的自作主张让她不快了,她拉着抱着孩子的他往里屋去,动作幅度大走得也急,和平日里的温柔和缓不甚相同。
看到他紧紧抱着孩子有些艰难的跟上胡蝶的步伐,一旁如背景板般的叔叔开口叫住了胡蝶,冲妮妮做了个抱抱的手势,青年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把女儿留在了他的怀里。男人其实最懂得男人的处境,只是会如何对待一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还抢走了自己女儿的男人,全凭良心。
作为父亲不愿意在孩子面前被发难的心情,不是所有的婆公都能体谅,而胡家母父都是极为体贴心善的人,能够养出胡蝶这样温柔的女孩,也并不为奇。是他太得意忘形了,才会忘记了最基本不过的男则,连胡父都不能插嘴的场合,他却不识趣的想要多言,会被怎样对待呢?他本以为为了孩子和自己能吃饱饭,无论怎样的打骂都能承受,现在却连她的冷脸与训斥都不敢想象。
胡蝶把人拉进了屋里,反锁上房门,正打算松一口气,就听见咚的一声,还以为是他摔倒了,正要去扶,回头一看却是失魂落魄的莲香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好不容易染上眉梢的几分色彩尽数褪了个干净,他又变成了初见时的黑白色,无趣的紧。
一两次的胆怯能够用风俗与传统解释,总是这样就没意思了,胡蝶怜惜他过去所遭受的苦难,但若机会摆在他跟前,他连半分改变的心都没有,那作为旁观者的她,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她会对他改观,就是因为他答应了和她一起出来,他不想死在饥饿而寒冷的冬日,可他的心却死在了那个四面透风的牛棚,轻易的就把她的努力付之东流,完全没救了。
胡蝶冷下脸,坐到了床边的凳子上,地上的男人仍然跪在原地,他看着她愈发冰冷的神情,心里有什么东西猛的碎掉了。
他的人生是个祥林嫂式的悲剧,现在看来,他的心也麻木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她把尊重与自由送到他手里,他却始终只会重复会给她生孩子来报答。孩子不是物品也不是报恩的工具,他完全理解错了,她以为她能够慢慢教会他,可他颠倒反复的态度让她失去了信心,她暂时不想要理他了,被他气的。
僵持了有一会儿,一阵熟悉的热流涌过,胡蝶想要骂一句脏话,看来又是倒霉的生理期令她的耐心消失殆尽,前一秒还热乎乎的拉着人家的手,后一秒就冷着脸任由他跪在那里那么久,估计他也是挺懵的。人非圣贤,小小激素就让她如此情绪不定,又何况他是从小生活在女尊世界里,她这么着急干什么,在心里迅速骂了句脏话,她站起身来开始在抽屉里翻找卫生巾。
终于找到了,她的抽屉略有杂乱,实在是有些抱歉。路过门口的时候,她顺手搀起了地上还跪着的傻男人,却见他面色惨白,浑身冰冷,一动不动的歪在她怀里,下意识想要挣脱却又使不上力气,一摸脑袋,完了,冰的像是屋檐下的冰棱子。
你说你和他置气干什么,胡蝶也顾不上处理经血了,反正脏都脏了,也不差这么会儿,而莲香的状况实在吓人,也顾不上他穿着外衣没换睡衣这回事,她赶紧把人半拖半抱到她的床上,打算出门找她爸要诊所医生的电话。也不知道大年初一人家能愿意出诊不愿,要是不能就只能她开车带他去县医院了。
看着胡蝶窜来窜去急的都要着火了,连生理期的经血都没顾得处理,都透过衣物渗出来了,胡父叫住她,递过毯子,问了才知道,是莲香在地上跪了好半天,跪的人都冰了,她急着要给人家请大夫。胡父指了指卫生间,把妮妮放在了摇椅里(这还是胡蝶小时候用过的,一直留着),自己进屋去看他这个苦命的准女婿。
“有些话不方便和小蝶说,你就和我说说吧。”
胡父年近五十,除了发间掺着几根白发,看起来和异世三十来岁的男人没两样,甚至少了几分疲惫,多了几分淡然。这个年纪的男人早该抱孙女了,独生女的婚事却还没个着落,说不急都是假的,除了那孤克的命数如鲠在喉,对这个准女婿的相貌品性,他其实是很满意的。
拉着莲香的手聊了许久,总算是弄了个明白。莲香生产时月子没坐好,往后更是没一天安生日子,体寒的厉害,每逢月事全身冰寒,腹部更是疼痛难忍,他今晨便是忍着痛铲雪挑水,又在地上跪了将近半小时,实在疼得厉害,才会没能在胡蝶扶他时第一时间起来。
“我已无大碍,请您让小姐不要担心,躺一会儿便是好了,月事也是……按时来的,我的身体,没有问题。”莲香无力辩解道。宫寒常致不育,他不想被认为是没有价值的男人,他想活下去,那个地方,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回去了。
“傻孩子,”胡父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看着莲香呆愣愣的模样,想到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更是怜他命苦:“小姐,你是这样叫小蝶的吗?”
莲香十分诚实的摇了摇头,不是这么叫的,他甚至都没有叫过她,都是在等她先来搭话。
“这样吧,你待会儿就这么叫她,她自然会纠正你该如何称呼她,剩下的事情,我会和她解释。”自己的女儿胡父当然十分了解,留下馊主意一条后,胡父功成身退,出去劝坐在沙发上无聊到数手指头的女儿去了。
“爸,你们说什么了啊,怎么聊这么久。”
“他是体弱宫寒,精神紧张加上受凉,我去煮红枣姜茶,待会儿你也喝一碗,你先进去和他聊聊吧。”
“啊?哦哦。”
胡蝶只是疑惑了一下,然后迅速接受了这个设定,毕竟妮妮都是他生出来的,那么宫寒和痛经也是很正常的吧。只是她的良心似乎更痛了,她精神心情不好可以不理人可以发脾气,爸妈都会哄着她,而莲香经期愈加惶恐不安,跪在地上忍着痛什么也不敢说。一个连活着都需要十分努力的人,又谈什么尊严和人格,他们的起点本就是不同的,位置也不是对等的,是她对他太苛刻了。
灌热水袋的时候想起来昨晚她抱着他帮他揉冰冷的小腹,他乖乖蜷缩着身体身子软软的,那样冰的温度,确实不太健康。暖水壶里的热水很烫,慢腾腾冒着白气,想来是早上刚烧好的。谁会起这么早烧水呢,当然只有早早起床把门前和院子里的雪铲出一条路来的莲香。
他十分安静的躺在她的床上,在她掀开被子时先是诧异,随后温顺乖巧躺平。她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隔着衣服把热水袋塞到了他的肚子上,然后飞速盖上了被子。像揉小兔脑袋一样揉着他的头发,却见他蓦地红了眼眶,几乎是哽咽的叫了她一句:“小姐……”
“为什么这么叫我?”就算是他们仍然生疏,也该是叫胡小姐吧。
“因为我是,伺候您的,下人。”
她沉默了片刻,但就是这片刻,也令他不安极了,他小心翼翼的抓住她的衣袖,又很快松开了。她反手握住他有些凉的手指,原来他竟是这样看自己的,她现在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怕麻烦和他说的什么带他出来但不会结婚的蠢话。
“我叫胡蝶,你是知道的吧。直接叫太生硬的话,你也可以和爸妈一样叫我小蝶,不对,我比你大了好几岁,那你叫我蝶姐?”好像也不对,她现在已经对他有了非分之想,让他叫自己姐的话……又何尝不是一种趣味(莫名其妙的真相了)。
“你可以叫我姐姐。”
莲香张了嘴,半天没能叫出来,看着她期待的目光,咬了咬唇,用低若蚊蝇的声音结结巴巴叫了一句:“姐……姐姐。”
她终究是不舍得太为难他,又摸了摸他略嫌干枯的头发,把他梳的整整齐齐的发顶摸得乱蓬蓬的,配着他因蓄泪而格外晶莹明亮的眼,活像一只炸了毛的小野兔。过了一会儿,这只逆来顺受的小白兔居然主动抓住了她的衣袖,轻声道:“可我不是来做弟弟,您说过,要和我,试试。”还没有试过,怎么可以说出只拿他当弟弟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