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闻薰一眨不眨地盯着付清衣,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弯起唇角,低问他:“这么多次,你看着我在你面前装着曾经的可怜样,是不是很好笑?”
付清衣收敛了神色,一字一顿道:“我从来没有。”
宋闻薰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转身想离开,付清衣扶着床沿站起身,他气色并不好,整个人都显得虚弱,但依旧执着地追到她身后,道:“我那时候只觉得心疼,心疼你不得不杀了他们自保。”
宋闻薰背对着他,身影微微颤抖。
“可你杀的人越来越多。我阻止不了你,又做不到恨你。”付清衣轻抚着她的手,声音和缓温柔,“……只好恨自己。”
宋闻薰沉默下来,她的呼吸声变得很重,过了一会儿,她道:“这就是你一心寻死的原因吗?”
她没有等到身后人的回答。
窗外传来隐约的鸟鸣,屋内一片寂静,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宋闻薰闭上眼,深深的无力感如同潮水卷上来,几乎要把她淹没。
付清衣从袖中拿出一只玉镯,将它小心翼翼地套进宋闻薰的手腕上,冰凉剔透的玉镯与宋闻薰白皙的手腕很相衬,抬手间仿佛有一汪碧绿的泉水流动。
他朝她展眉一笑:“这是母亲赠你的礼物,本该早就给你的。”
宋闻薰抬起手,认真抚摸过玉镯的质地,不知想到了什么,长睫微垂:“……她一定很爱你。”
付清衣目光中有怀念,他道:“如果她见到你,一定也会很爱你。”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说话,彼此都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空气里弥漫着桂花香,小公主与小将军漫步在林子里,忘却烦恼,把心事说尽。
夜深了,烛火燃烧,发出很轻的声响,宋闻薰最终没有走,即使有许多堆积的公务要处理。
她与他躺在一起,把自己裹紧被子里,与付清衣贴得很近,近到他的声音仿佛在顺着耳朵流淌。
也许梦境让他想起了从前,付清衣今夜像是暂时放下了他们之间的所有争执与对立,变得异常多话,他语速很慢,一点一点给宋闻薰讲他小时候的趣事,讲参军后的见闻,讲他的父亲、母亲、妹妹,讲他的半生。
宋闻薰鬓发散乱,姿态放松,她卸去了那些繁复的礼数,摘掉了那张虚伪的假面,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看起来很柔软,像是一只毛绒绒的猫,她听着他慢慢说:
“清蓉卖我,她故意算准了父亲回来的日子,撺掇我用父亲收藏的犀角弓当弹弓支架,这样父亲就会气得打我,忘记她前几日把书涂得全是小人。”
“母亲特地给父亲写了字帖,一有空就督促他练字,但父亲还是写得很丑,连刚开蒙的清蓉写字都比他好,我和清蓉就偷偷笑话父亲,被父亲发现了,罚我们抄一遍孙子兵法。”
“我刚开始练唐刀时你正好爱吃梨子,我就顺手用唐刀削梨,半个月下来,刀法没什么长进,但是每次削梨都又快又好,梨皮都不会断。”
…………
宋闻薰听着听着,眼前仿佛慢慢浮现出那样一户人家,与深宫中的尔虞我诈截然不同的一户人家。
她像个凿壁偷光的人,隔着一层墙缝窥视付清衣的生活,她对于爱与家庭的一切想象都来源于他,拥有爱的人更擅长付出爱,可宋闻薰两手空空,能回馈给他的只有伤害。
宋闻薰垂下眼,捏了捏付清衣的脸。
“嗯?”付清衣停下讲述,低头看她。
她目光闪动,半真半假地笑道:“我真嫉妒你。”
付清衣脸上的神色有那么一刻变得十分难过,但在宋闻薰看过来的瞬间,他还是展眉笑了,若无其事地拥抱了她,道:
“睡吧,阿薰。”
身侧人的呼吸逐渐均匀下来,付清衣抬眼看过去,发现宋闻薰睡着了,她睡得放松,乌发散乱,侧身紧紧靠着他,即使是在睡梦中,她的眉心也总是皱着,像是在做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
她瘦了很多。
她很久没有真心笑过。
她一日权盛一日,却越来越沉默。
付清衣小心翼翼地起身,吹熄了床边的烛火,他替她掖好被角,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目光里,有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留恋。最后他俯下身,亲了亲她紧皱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