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加急密报掠过半个大齐,径直射入了皇宫之中,如一颗石子,掀起一圈一圈隐秘细小的漩涡。
宋闻薰坐在金黄的龙椅上,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慕行止与柳芳歌。
她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可那双黑黝黝的眸子落下来,依旧无端叫人发怵。
柳芳歌在一个时辰前知晓了这封密报上的内容,顺带也知晓了宋闻薰的手段。此刻震惊之色已褪,望着宋闻薰的目光复杂,隐隐透着兴奋与不安。她下意识抚了抚手腕上的金镯子,触手生凉的金属质感让她冷静下来,她缓缓开口,声如莺啼:“胆敢叛主之人,断断是不能留的。”
慕行止不看宋闻薰,容色淡淡,道:“臣说过,臣如今已大仇得报,此生不愿再卷进风波里。”
密报上白纸黑字,写的是多年前跟随她的暗卫叛逃,原本也不过是一件小事,可,此人参与过德妃案。
宋闻薰的目光垂下来,在慕行止身上定住,好一会儿后,她笑了,慢条斯理地道:“可此事牵连甚广,若传到老元帅耳朵里,也就相当于传到了付家兄妹耳朵里。你与朕一向走的近,你说,到时候,付清蓉会不会怀疑,你也参与其中了呢?”
她语气轻柔含笑,口吻里还有几分怜悯,看着慕行止的眼睛里却一丝笑意也无,冷如霜雪。
“你在威胁我。”慕行止没有用问句,他坐在轮椅上仰头看她,却分毫不让,不怒反笑,“陛下,别忘了你的来处。”
宋闻薰不说话,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冠冕上的流苏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微微摆动,挡住了她冷厉的眼睛,只剩下她紧抿的唇。
他们一上一下对视,谁也不开口。
这是她登基以来,第一个当面对她出言不逊的人。
这样的口吻放在慕行止身上很正常,他们曾经也无数次这样博弈过,可这一次,宋闻薰的脸色沉了下来。
柳芳歌适时打破了一室的寂静,她柔柔地开了口:“陛下,以臣之见,他既然叛逃,定会第一个去废太子处,眼下,唯有废太子可以将此事宣扬出去。我们要做的除了杀他,还要截断他去往废太子的路线。”
宋闻薰把目光从慕行止身上缓缓移开,落在柳芳歌身上:“继续。”
今年夏天注定多事。
前线,付清衣正在刷马,他的手刚摸到马鬃,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嘈杂,众将士们皆惊愕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就见一个灰头土脸的使者抓着一块符牌跌跌撞撞冲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还没等付清衣反应,使者已经嘶声喊了起来:“将军!信王反了!圣上在京城遭人围困,危在旦夕!!”
付清衣手里的桶“砰”一声落了地,他顿了几秒,一把抓起一旁的红缨枪翻身上马,马鞍还未装上,他却已经顾不得了,只是一刹那,他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细细的冷汗。
“几天前的事情?陛下现在何处?!禁卫军呢?”他双目赤红,一把拎起精疲力竭软倒在地的使者,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关里拧出来似的,字字用力。
使者被他逼视,话都说不利索了:“四、四天前……陛下在京郊,身侧有禁卫军……”
他话未说完,揪着他衣领的手已经松开,抓起一旁的鼓槌狠狠砸向战鼓,战鼓不堪重负地震颤,发出一声剧烈的怒吼,那双层的牛皮鼓面竟被这一击敲出了碗口大的洞!
使者目瞪口呆,却见四面八方的将领听见鼓声,迅速整理好东西飞快围了过来,短短几分钟,原本散在各处的人已经列阵完毕,手持刀枪,军容肃整。
原来这就是付家军。
付清衣没有一句废话,单刀直入,简明扼要:“陛下有难,玄煞一营、四、五营、七营随我前去护驾,剩下的留在渭城。”
玄煞十二营,前十营听命于付清衣,十一、十二营由付清蓉率领,是整个大齐的长城。一、四、五都是历经千锤百炼的骑兵,机动性强,最适合长途奔袭。七营是重甲,适合正面硬抗。
“是!”
浩浩荡荡的军队瞬间分成两波,除了将士们翻身上马的响动,没有任何其余的声音。
付清衣转过头,看了一眼张贵年。张贵年站在营地里,微微皱着眉,神色纠结,不知在想什么,沉吟片刻后,他走向付清衣,直言不讳道:“信王造反的时机太巧了,我有不好的预感。”
“救驾不可延误。”付清衣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留下来,替我守住渭城。”
“……末将领命。”张贵年低下头,抱拳。
付清衣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
张贵年安静了一会儿,忽地又抬头道:“将军,万事小心。”
付清衣已经拨转马头,他拽起缰绳,一扬马鞭,道:“……她总不至于害我。”
骏马嘶鸣一声,他背影笔直,消失在身后滚滚烟尘中。
马蹄声如阵阵雷响,夕阳西下,不知何处有羌笛传来,如泣如诉。
吹的是一首《离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