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路上都没有人,她悄悄走近了黄通的书房,远远便看见窗上一团黄色的光。
她一心只顾着提防被人瞧见,没留神脚底,一脚踢在一块大石上,疼得差点叫出声。好在不曾跌倒,她弯身蹲了片刻,趁机细听,周围静悄悄的,不闻巡夜人的走动;她睁大眼去望,也看不见有人守在门边,这才踮脚走了过去,潜在窗下。
黄通讨厌蛙叫虫鸣,仆人们花了大力气整治,除了草丛里不知什么偶尔「噗」地一跳,院中的虫叫声几乎绝迹了。刚才谢音徵还嫌太静,怕暴露自己,现在发现静有静的好处——她能够把屋里的说话声听得很清楚。窗户没完全闭上,留着一道宽缝透风,从中传出她从未听过的一个声音:「大哥有什么好担心?就算他是装的,他也不知道,寻不出咱们来。」
黄通说:「就怕他细查。」
「干干净净的,查又能查出什么?」
谢音徵的心剧烈地跳起来,没想到真是他兄弟——除了亲兄弟,有哪个人会称黄通「大哥」?柳乐说得一点儿不错,头一个晚上就让她碰个正着!
隔了好久,久到谢音徵怕自己憋不住发出声响,才听见黄通叹气:「知情人太多了。」
「大哥怕谁?不该留着那丫环?可我们也……」
黄通斥他:「谁说她?这么久,没见闹出过动静。他要留便留着,让他们兄弟两个做对头去。」
黄遨问:「那大哥说谁?你是不是怕……」
谢音徵没听见姓名,恐怕黄遨放低了声音,慢慢挺了挺身子,把耳朵向窗户挨近了些。
「他肯定和咱们在一边,要不我再去问问,看他有什么——」
「蠢材!」黄通打断道,「你今天回去,就呆在那里,哪里也不许去。——他恐怕已经被人疑上了。」
「被谁?大哥是不是说……可他不是出了狱?」
「蠢材!牢里出人命,只需拿几个管狱来问,推都无处推,谁不得掂量掂量?谁也没那样傻!」
「我说呢,大哥怎么当时没把那家伙在牢里……」黄遨用讨好的声音说。谢音徵打了个颤,仿佛眼见到没说出的几个字用手势比划出来。
「别说了!」黄通的话音又恼怒又狠厉,好像就在耳边。停了停,他缓了语气,「我就是担心这儿,想来想去恐怕要出纰漏。」
「他不是死了?不是说连他身上的记都确认过?错不了。」
黄通没答话。
「做得不严密?」等了好久,黄遨打破静默。
黄通阴郁地说:「假若真错了呢?事情不顺当啊,不然也不至于费那番周折。」
谢音徵心乱如麻,全身绷得紧紧的。屋内谈话的语气和内容都与她平日听惯的截然两样,但那声音绝不能听错。若非这个声音,她真不敢信说话的人是黄通。这是自己的丈夫?——这分明是个贼王大盗!他们颠倒判案丶贪赃枉法还不算,行凶灭口在他们看来也是寻常事!她的喉头好像被人扼住了,好久才喘过气。
「大哥放一万个心,就算他果真活着,他也——」黄遨又说。
「等等!」黄通把他喝断。屋内猛地静了,听不到一点儿脚步声,但谢音徵知道黄通正在向窗边走来。
她慢慢向后退了几步,退到黑暗中丶窗前看不到的地方,立即扭身往回跑。半蹲着久了,腿已经发了麻,但像被猛兽追着,她拼命迈动发麻的双腿。所幸和来时一样,这一路没遇到人,谢音徵三步当作两步跨回卧房,没有吵醒丫环,摸到床铺上去躺好,心儿咚咚地跳。
她忽然提起一口气:帘子——帘子大概是在摇晃。她仔细去听,耳朵比刚才在书房外竖得还要直。
她仿佛的确听见了珠帘轻轻摇摆的声音。这可不行——谢音徵正要起身,打算装作往屋外去的样子,那声音戛然停止了。她微微吁出气,随即听见屋门响动,紧接着有人举灯走进了屋子。
谢音徵屏气敛息,并非察觉脚步声,而是感觉光亮移近,知道他立在了床边。一道比烛火更强烈的目光盯在她脸上,她再装不下去熟睡的模样,便假作是被灯光惊醒,皱了皱眉,慢慢睁开眼,向上一望,连忙坐起身,「几时了,你还没睡?」
黄通手里擎着灯,一动不动看着她,「还不晚。吵醒你了?怎么不脱衣裳?」
「原想等着,一时就睡着了。」谢音徵揉揉眼睛。
黄通把灯拿去放在桌上,并不熄灭,又回身坐在床沿不动。
谢音徵明白这是要她为他宽衣的意思。她先解掉他的腰带,再将他的绉纱直裾从肩上褪下来,黄通欠欠身,她把衣服抽走,放在一旁。这时黄通身上只留一件深衣,谢音徵停下,抬手掩去一个呵欠,漫不经心地问:「公文写完了?」
黄通拿起脱去的衣服,放在腿上叠好,抬眼瞅着谢音徵。她一颤,急忙宽下自己的衣裳,拉开纱被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