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崔溢并不信。
他看着眼前一身绯袍独立的中书舍人,年轻的脸庞较上次见时,更显锋利,如宝剑出匣,玉石凿成。
只是冷然愈敛,隐而不发,威重而不自知。
身处牢狱,蓬头垢面,崔溢却安之若素。
看他的目光暗蕴欣慰,“蛮蛮性子急,却是个心思纯真善良的好孩子,往后。。。。。。你多担待。”
顾晏眼睫轻颤一瞬,抬眸看他,“崔侯是在托孤?”
他轻笑,“安陆侯府元氏幽居佛堂,大姑娘聘做六皇子侧妃,小公子尚在进学,难道这些人崔侯不曾放在心上?”
牢房晦暗,崔溢只觉自己被落在身上的那道锐利目光看穿,默然不语。
顾晏看着,冷嗤一声。
“蛮蛮良善,甘愿和亲以换阖府安宁,难道崔侯还要将整个安陆侯府压在她肩上?”
“崔涣异母不知体恤,崔御鸾几次三番暗害于她,这样的人,蛮蛮不愿看顾,晚辈乐见。”
“终归是骨肉至亲。。。。。。”崔溢喉间哽咽。
“世有挂碍,哪能安然赴死。”顾晏眼神凉薄,语带嘲弄,“既未落得同元某人一般下场,又何以生了死志?想死——”
“没那么容易。”
他声调散漫说来,面上淡淡,却字字如刀戳进崔溢心中。
将他心底一直刻意忽视的愧疚猛然扯出,摊在眼前。
“你恨毒了我罢。”
崔溢面色苍白如纸,唇角颤动,“当年大火中那具尸骨,是谁?是那个捏泥俑的阿实么?”
顾晏侧头望向窗外,不置可否。
“我就知道!”崔溢不由痛心,“当年他求我放了你,我假做不应等到夜深放火,果然是他私自闯了火场!”
“明明牢门已开,你母亲不肯走,他竟也不肯走!”
崔溢胸腔剧烈颤动,“你合该恨毒了我!”
“。。。。。。”
昏暗牢房内一片死寂。
顾晏只觉自己又回到了那日。
大夏衮王天威面前,大夏金甲军士阵前,他被按住头颅,埋进土里,听着耳侧那道宣读圣旨的萧瑟嗓音。
他以为那天便是绝日。
可那道嗓音不肯放过他,将他带进牢狱,带进火海,带进漫天大雪里。
苟活一命,生不如死。
半晌,一声轻笑响起。
“你不配提他们。”
顾晏转过头来,眼底暴虐几乎压不住,整个人如张开血口的巨兽,只差最后一瞬就要彻底撕裂理智的牢笼。
可临到末了,那巨兽却敛去利爪,只在唇边溢出一丝嗜血冷笑。
“虽你死不足惜,可蛮蛮想让你活,你便不能死。”
崔溢闻言,心底悲恸,咬牙低声怒吼:“顾南望,你这般,如何对得起顾氏一族、如何对得起西沙数万将士!”
眼前那人却恍若未闻,只漠然缓声,“皇贵妃的药,初下肚时,五脏六腑便同移位,而后,需忍上一整日腐心之痛,等到整个肠肚都烂尽,才得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