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汗王的身体早已衰弱得不成样子,刀剑落下时,他才刚刚抬起沉重的头颅,黯淡的双眼才落到刘景周身上一秒,便天旋地转,他那颗活了七十三年的脑袋,终于是掉下来了。
这只久久不愿死去的老狼王,也终于和他整个族群一起消逝在刀锋之下了,他干瘪的身体被刘景周从金塌上推下去,顷刻间便染上了大片大片的灰尘和飞絮。
刘景周深呼吸一口,高高举起老汗王的头颅,高声道:“突厥汗王已死,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副将迅速用突厥话将这句话高喊出来。
一炷香后,左贤王的人头也被割下来,和老汗王的摆在一起,它们会同时被送到虞朝的都城——长安。
刘景周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两颗人头,久久不语,她手里的双刀尚且滴着血,粘腻的落在她的衣袍上,在黑色的袍尾晕开一团湿痕,模糊的难以辨别。
她额前几缕发丝凌乱,脸颊上是方才杀老汗王时溅上的血,吵嚷与喜悦的欢笑之中,她缓缓抬起手中的刀,刀刃已有了缺口,她顺着繁复刀纹从刀背上摸过去,触手凹凸不平,角落是她的名字,摸上去冷冰冰的。
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拿刀的时候,那天满演武场的兵器,刀枪剑戟、长鞭重锤,她偏偏一眼就看上了重刀。
父亲笑她贪多,明明还没练几年武,不先学软剑飞刃,却要练刀,练刀便罢了,还要练双刀,练双刀也尚可,又选了重刀,父亲劝她先练短刀。
刘景周偏不,她说,“短刀有什么用,我要学就要学最厉害的,这双刀这样威武,只要有了它,我就谁都不怕了。”
父亲哈哈大笑,夸她有志气。
时隔多年,刘景周再低首看手中的刀,恍然惊觉这两把她曾以为的神兵利器,竟是这样的轻盈,这样的无力。
副将兴奋地跪下贺喜:“恭喜将军,为陛下立下不世之功,可喜可贺啊!”
刘景周一语不发。
副将疑惑地抬头:“将军,难道你不开心——”
他面色一变,刘景周问:“你觉得陛下会心甘情愿地封赏我吗?”
副将僵硬一笑:“自然了,将军大功,陛下怎会不赏。”
“是呀,自然会赏。”刘景周扔下手里的刀,重刀落地,玄铁悲鸣一声,像在哭泣。
“当年长华公主神刀军之威天下闻名,可战事结束后还不是销声匿迹,军功和兵权都给了兄弟,所铸功业也都与她无关,最后流传于世的,也不过是一个长乐公主的封号。”
副将头皮发麻,“长乐公主以公主之尊享万民之养,辅佐的也是自己的父兄,想来并没有什么遗憾的。”
“哦?”刘景周笑了,她赞同般点点头,“有道理啊,总比死无全尸的好。”
副将不敢应和她,在心里挣扎了很久才说,“小姐,老爷一心为你,恨不得事事都替你考虑周全,原本陛下根本不想让你上战场的,是老爷一直求,陛下才应允的。”
他抬头直视刘景周,“小姐,老爷为你,是什么事都愿意做的,你,你凡事也多想想老爷吧。”
“再不济,还有小小姐呢,她才一岁多,你若出了什么事,她可如何是好啊。”
刘景周看着他,眼眶慢慢红了,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说:“可我不甘心。”
“小姐,你甘心的。”副将说,“你不甘心也无可奈何,不如甘心。”
第115章115
刘景周大胜的消息传到长安,龙颜大悦,下旨大赦天下,罢朝三日。
朝野为之振奋,刘捷更是春风满面,脸上的笑就没有下去过,逢人就说自己是刘左将军的父亲。
紫宸殿里,皇帝正在来回踱步,面色深沉,“你说,到底要怎么赏刘将军呢?”
他身边的小太监度其神色,试探开口:“刘将军已是左将军之尊了,不如封她为大将军,成十全之好。”
皇帝闻言笑他:“你糊涂了,突厥已灭,以后不必再征北了,哪里还有什么左将军大将军的。”
小太监陪笑道:“是奴才糊涂了,既如此,刘将军也该像别的将军一样,领些兵驻守边关才是。”
皇帝不说话了,他不说话,小太监顿觉失言,也懦懦地不敢动了。
紫宸殿里,是一如既往的龙涎香,香气弥漫在各处,像张密不透风的网,牢牢网住了这座永恒不变的宫殿。
透进宫殿的光下,皇帝的影子像一条蛰伏的龙,威严地铺开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
“陛下,兵部刘郎中请见。”
皇帝皱了皱眉,郎中官职低微,是没有资格单独面见皇帝的,再说了,他一个小小郎中,能有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