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她天性里带着几分不拘一格。才学无用,她便去云游,云游四年,在九州转了一圈后,秦时宜了悟了。
秦时宜要在水云寺出家,她无父无母,师父也仙去了,没人拦得住她。
于是她从才女变成了尼姑。
她成了尼姑既不剃发,也不守戒,除了披上层道袍以外,和之前那个敢写诗怒骂太守的秦时宜没两样。
再后来,她又在水云寺办了义学,免费教一些女孩读书识字。
她从尼姑成了夫子。
可不论她的身份怎样变,都是临汾城里著名的疯女人,没有人喜欢她。
曹子安的娘就是其中一个,出嫁后她也没忘了讨厌秦时宜,她总是对着曹子安说像秦时宜这样的女子合该入狱。
娘说这话时眼里的厌恶,让曹子安记了很多年,也信了很多年。
直到她被一场山洪困在了青龙寺。
曹母不知道当时的青龙寺有来讲经的秦时宜,不然绝不会来此进香的。可冥冥之中有一双手拨弄着她的命运,让她注定因为一次礼佛失去自己唯一的女儿。
青龙寺是那么的大,她后来想了很多年都没想明白那两条平行线是怎样相交的。
在她困惑的那些年里,她的女儿却千万次感谢过上苍。
曹子安感谢那场山洪足够大,大到冲断了她身上的绳索,大到她在青龙寺待足了一个月。
一个月有多长呢,第一次见到秦时宜的曹子安不会知道,这一个月枯萎了她的全部过去,绽放了她的整个未来。
她第一次从四方的天里钻出来,第一次看到了满天的流云和晚霞,第一次见到天地间的枝繁叶茂。
曹子安如饥似渴,汲取着新鲜的世界。
笼子里的鸟儿丰满了羽翼,曹子安才看见了广袤天地的一角,便已经决意离开那座枯朽的宅邸。
她将做出让整个家族蒙羞的事情。
曹家祠堂里,黑压压的牌位小山般压下来,这些远古的幽灵阴森可怖,数千年如一日地坚守着腐朽的陈规。
曹子安挺直脊背跪着。
“爹、娘,我是走定了的。”
她的眼里有一团火,一团足以烧毁所有朽木的火。
曹母绞着手帕,颤抖着声音问:“为什么?我对你不好吗?”
曹子安摇头:“你对我很好,但我不愿意留下,我不想一辈子被困在男人和孩子身边。”
曹母说:“子安,你怎么就那么信一个女尼的话?”
曹子安一字一顿:“因为她的人生太让我着迷了,她可以读书,可以外出游历,可以出家,可以收女学生,可以不成亲,甚至不用遵守亥时入睡的规矩。”
“我见了她,才知道你教给我的一切,是多么的可笑。”
曹母和她背后的幽灵一齐开口,恨铁不成钢:“我教的才是有用的东西,女工、管家,你需要这些。”
“秦时宜是在害你,她与世不容,受人唾弃,所以要拖你一起堕落。”
幽灵的声音振聋发聩,曹子安却不再相信它们的教化。
——她需要的不是这些,她需要的东西这个世道不愿意给她。
所以她只好用世人眼里的安稳人生去换。
曹子安眼神哀伤,她的身体里有千言万语,出口却只是一句:“娘,你说蒙昧的幸福和清醒的痛苦,那个好?”
话语落地,震住了满祠堂的幽灵。
她不断追问:“娘,你真的快活吗?”
“秦时宜不合时宜,但她活得比谁都快活,为什么?”
“你们教我的东西,为什么只会让我痛苦?”
曹母两眼瞪大,被她眼里的火灼烧,向后退了一步:“你,你”
曹子安看她后退,反而平静下来,她俯身叩首:“女儿不孝,若不能活着离开,还请爹娘将我葬在青龙寺后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