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仍然在奏乐,但大殿里已不复西域诸国献礼时的平和轻松了,风波欲来的征兆降临在每一个人头上。
皇帝语气难辨喜怒:“巫师何意?”他眼神莫测,看向契丹巫师,仿佛只要巫师回答的不合他意就会被当场押下。
殿里靠金柱肃立的金吾卫默默将手搭在了腰间的剑上。
气氛剑拔弩张。
巫师跪在地上时衰老皱缩的身体被厚重的黑色巫袍盖住,他抬头回答皇帝的话。
“回陛下,此女是平昭公主所出。”巫师眼神闪烁,嘴角勾起奇怪的笑,“平昭公主是陛下长姐,陛下想必还记得宫中十六年前在先帝驾崩的动乱中流离一事吧。”
有朝官的脸上现出迷茫之色,先帝好像确实有一个体弱的长女在承明元年的动乱中被掳走,但他们都不清楚的事,契丹巫师是如何得知的?
皇帝想起来他确实有一个年长他十八岁的姐姐,可这个女子绝对不可能是平昭公主,宫中若仍在世,已经有三十五六岁了,是这个女子的生身母亲倒差不多。
皇帝怔愣一瞬,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巫师布满皱纹的脸抖动几下,抛出一记惊雷:“平昭公主薨逝前承诺臣将郡主嫁给契丹可汗,以充两国之好。”
“正因如此,外臣才会说郡主是契丹圣物。”
气氛僵持片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百官在心里现出荒谬两个字来。
礼部尚书忍不住出口质问:“大巫也太异想天开了点,随便弄来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就妄图充当我朝郡主吗?”
“玉碟何在,册书何在,你空口白牙毫无证据,是在戏弄陛下吗?”礼部尚书看着地上那个舞姬做派的女子,心里门清契丹就是在羞辱虞朝,羞辱陛下,羞辱这满朝文武。
巫师从容不迫,他早有准备,伸手自怀中取出一个黑色匣子展开:“郡主在民间出身,自然没有玉碟和册书,但臣有平昭公主亲手交予的玉碟。”
他的语气笃定至极。
玉碟被主管宗室的林王验看,他取出匣子里半个巴掌大的玉仔细观察,看着看着头上的汗就越来越多。
名讳、生辰、封号甚至连平昭公主幼时摔倒留下的划痕都一样。
林王眼角移到地上女子的身上,平昭公主长什么样子他已经记不太清了,但公主容貌极盛是当年旧臣都知道的。
时刻关注他的其他人看他模样,哪里还不知道结果如何?
礼部尚书在心中叫苦,莫非公主被掳走后真的生了个郡主出来?
若真的是,那虞朝血统高贵皇室血脉便是流落到契丹做了舞姬,甚至这个本该金尊玉贵的郡主还是一个哑女,而且竟被母亲许诺嫁给契丹年近六十的可汗。
这简直是,简直是奇耻大辱!
礼部尚书最看着这些礼数和皇室的体面,他气得死死瞪向巫师,这是阳谋,前所未有的阳谋。
只要陛下迫于脸面承认此女是郡主,那么契丹就会毫不费力得到一个和亲的郡主。虞朝一向耻于对外和亲,宗室中的公主,郡主从来没有一人下嫁给蛮夷。
郡主出关和亲,嫁妆必定远远丰厚于赐予他们的东西,可以够契丹度过这个冬天,另一方面,郡主成了契丹的可敦,就相当于有一个人质握在了契丹手中。
但若是陛下不认这个来路不明的郡主,契丹有公主玉碟在手,大可以对外宣扬虞朝郡主不过是个给契丹贵族取乐的舞姬罢了。
总之,这是进退两难的局面。
存玉冷冷地看着跪着的大巫,又看向不远处的阿史那孛,他面色震惊,像是才知道此事一样。
一刻钟前的朝臣有多为美色痴迷现在就有多厌烦那张芙蓉面。
她是歌女舞女甚至妓女都好,都不过是契丹人送来的礼物罢了。但她偏偏是血脉高贵的郡主,是可以代表皇室的郡主,现在在场甚至没有另一个女人比她更尊贵。
可她却俯身跪在玉砖上,跪在所有人的面前,穿着靡丽的裙装像一个真正的舞女一样匍匐着。
现在不是早朝,没有可以细细商议的功夫,除了契丹还有几十个藩国都在看着他的反应,皇帝明白自己必须马上做出决定。
第44章奸邪计似终则始
一根针掉下去都可以听到的太和殿里,暗流涌动,以契丹“圣物”为中心视线交错,密密麻麻地织成了一张大网罩着虞朝百官的心。
皇帝目光扫视众人,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无所遁形,得意、不屑、担忧、着急、思索,当然最多的,还是契丹巫师身后的使者们投来的试探目光。
他衡量着认与不认的两种后果,飞快地思考着,还没下定决心,便看到阶下老师比了个手势,皇帝一愣,灵光闪过。
年轻的皇帝垂眸看向下方的使者,轻声质问:“平昭公主是什么时候薨逝的?”
听到这个仿佛毫无关联的问题,不少人脸上露出疑惑,存玉拿起糕点咬下,遮掩自己唇角的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