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骑军肯听从主将号召反叛,原本是相信了越王等人的说辞,以为皇帝病重,宫中防守薄弱,持明公主和许贵妃这些女流之辈不足为惧,谁料在朝天门?前一交手,才发现禁军防备严密,几乎像是早有准备,他们发动的突袭并没有取得意想之中的效果?,反而被阻拦在了朝天门前。
皇帝扬声道:「骁骑军乃宿卫忠勇之师,却为奸臣妄言所误,只要众将士立刻弃兵投降,朕可以宽恕你们的罪过。」
话音一出,叛军中果?然出现了微弱的骚动。源叔夜心道不妙,夜袭宫禁这种事,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丶抢占先?机。他们既然没能第一时间攻破朝天门?,就必须拖住禁军主力,绝不能让他们分身出去支援重华门?,只要重华门?一破,越王控制了内宫,他们依然有翻盘的机会。
他当机立断朝城楼喊道:「陛下抱病日久,持明公主窃据权柄,把持朝政,百官终日不得见天颜,恐陛下为左右所害。臣等奉越王殿下之命制奸臣丶清君侧,惟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立越王为太子,稳固国本,驱逐奸邪,以安天下之心!」
皇帝凭栏而立,冷冷地?注视着他:「源叔夜,朕平日待你不薄,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源叔夜面不改色:「『牝鸡之晨,惟家?之索』,臣不忍见闻氏江山没于女主之手,今日冒死进谏,正?为报陛下深恩。」
「好,好一个忠心耿耿的中书令。」皇帝扶着栏杆的手抖得如同风中残叶,气结道,「你一心奉越王为主,又将朕至于何地??闻氏一族的江山,倒要由你来安排座次了?!」
「众将听令!朕只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立地?投降,朕不追究你们的罪过,胆敢负隅顽抗,一律格杀勿论!」
「杀贼一人,赏金十两?,杀贼首者,赏金百两?!」
长电撕裂夜空,照得天地?间一片雪白,皇帝的号令犹如投石如水,激荡起无声的涟漪。在这刹那间不祥的寂静里?,源叔夜心中忽然涌起无端战栗,仿佛自冥冥之中传来了一声洞彻魂魄的丧钟。
这么久了,越王为什么还没有攻破重华门??
「报——」
奔雷般的马蹄声从?宫城西侧滚滚而来,几名重甲禁军纵马冲入阵中,扬手将一物高高举过头顶,高声疾呼道:「禀告陛下!越王伏诛,重华门?外叛军业已溃败!」
他手中赫然是一只亲王制式的红缨狻猊盔,其?上镂金雕龙,云纹环绕,神兽眼?中镶嵌的红宝石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那是闻禅给越王最后的体面,命人带着他的头盔丶而不是他的头,到朝天门?劝降其?余叛军。
「越王伏诛!叛军溃败!」
越王……死了?
源叔夜瞳孔骤张,还没等他完全消化掉这个消息,背后猝然一凉,他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力掀翻过去,头朝下砸在了石砖地?面上。
鲜血从?背后伤口里?涌出,在身下漫开一朵接一朵的红花,又很快被雨水冲进道旁的沟渠。他在混乱的人马脚步中徒劳地?挣扎,试图抓住一片衣角,然而此刻已无人理会他。越王的死讯成了冲垮堤坝的最后一击,骁骑军放下了长刀,如潮水般向后退却,直到门?前广场空出一大片,只留下满地?横七竖八的尸首与伤员。
越王死了,今夜胜负已定?,一步登天的青云梯彻底断裂,他们无论再怎么拼杀都没有意义了。
皇帝身躯晃了一晃,神情茫然如同梦游,问梁绛道:「他们说……什么?」
梁绛搀扶着他,几乎撑起了他全身的重量,低声道:「陛下节哀。」
周身血液疯狂地?冲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灯烛之光变得忽明忽暗。鼓角争鸣皆尽远去,唯有潇潇雨声响彻天地?,把他的雄心和?自负浇得一片冰冷:「阿琥……没了?」
他让闻禅守重华门?,是说过「逆贼皆可杀之」,可他没想到越王这个主帅会死得那么干脆利索,他甚至没来得及见越王一面丶质问他为什么谋反丶怒斥他不堪为人子……他就已经彻底失去了这个儿子。
也许是因为从?越王反叛的消息到越王死讯之间相隔的时间太短,也许是因为皇帝并没有亲眼?目睹越王兵临城下的场面,因而此刻浮现在他心头的居然是深切的哀恸,他还来不及生出太多愤怒,就要立即直面晚年丧子之痛。
「陛下。」
梁绛小心翼翼地?唤他:「陛下,叛军投降了,上头风大雨大,奴婢扶您下去歇息吧。」
皇帝如同关?节锈住的傀儡,踉跄地?转过身,强逼自己理清思路,缓慢但?清晰地?嘱咐:「传谕给陈殷,收越王党羽下狱,交有司审问,抄没源叔夜丶戴应宁丶郁知?节等逆党之家?,收殓……收殓越王尸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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