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庚白袖口蹭过脸颊,在灰扑扑的脸上抹出两道白痕,颤巍巍的手指猛地指向廊桥:“那不就是!”
杨炯抬眼望去,但见廊桥朱栏边,李淑掐着裙边,桃花眸似淬了冰,冷冽目光扫过杨炯时,隐隐有警告锋芒。
她身后数十内卫正扯着卦布,签筒“哗啦”摔在青石板上,竹签骨碌碌滚得满地都是。周遭百姓早躲到茶棚后头,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混着瓜子壳落地声,窃窃私语之声不绝。
“你明知她是公主,何苦招惹?”杨炯眉头拧成个结,拽着林庚白的破袖便要走。
林庚白听了,突然扯开嗓子大喊:“杨少卿!你晓得我规矩,一日三卦,前两卦已解,今日特意给你留了一卦!可她非逼我给她算卦!这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他气得白胡子乱颤,腰间葫芦晃得叮当作响,“不算就说要押我进诏狱,这不是强买强卖么!”
杨炯松了手,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那你当真给她算了?下下签?”
“嗯!”林庚白梗着脖子应得干脆。
“那确实该砸。”杨炯脱口而出。
“好哇!”老道蹦得三尺高,破鞋差点甩飞,“你夫妻俩穿一条裤子!我好心留卦,她偏要插队,算完又翻脸!我林庚白走南闯北二十年,哪受过这腌臜气!”
杨炯望着满地狼藉的卦摊,忽而笑出声,伸手拍了拍老道沾着尘土的肩头:“老林啊,你这榆木脑袋该开窍了。给公主算卦,递支上上签哄她开心,哪至于赔了卦摊?”
林庚白的破鞋刚落地,闻言猛地挺直佝偻的背,浑浊老眼里炸开两簇火苗:“杨少卿莫要打趣!我清徽派批命算卦,向来讲究一个‘诚’字,哪能睁眼说瞎话?”
他攥着腰间葫芦的指节白,金镶玉的道冠随着动作微微摇晃,“若为奉承改卦,往后还如何有脸回清徽?”
杨炯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暗道这老道是真犟,当下忍不住揶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是道门大贤,行了吧!”
他轻叹一声,瞥向廊桥台阶上正款步而下的绛色身影,李淑眉梢眼角的阴鸷藏都藏不住,当下也没了和他打趣的心思,赶忙道:“你这摊子也该换换了,回去我让人送你两百两,就当给清徽派添的香火钱,还不快溜?”
老道浑浊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突然扯住杨炯的袖口,低声道:“这话当真?可不许算在陆姑娘今春的香资里!”
老道方才还义正言辞的模样荡然无存,倒像个讨价还价的市井小贩。
“你可真是个老财迷!”杨炯被拽得一个趔趄,哭笑不得地甩开他的手,“再不走,李淑的诏狱怕是要给你腾单间了!”
他眼角余光瞥见内卫们已按上腰间刀柄,心下一紧,狠命推了把林庚白的后背,示意他赶紧跑。
林庚白被推得踉跄几步,却突然转身,朝杨炯深深一揖。灰白长在风中散开,倒显出几分仙风道骨:“杨少卿仗义!改日定当补上那支天机卦!”
说罢撩起道袍,跌跌撞撞地扎进巷口。
杨炯望着老道消失的方向摇头苦笑,忽觉后颈凉。转头正迎上李淑似笑非笑的目光:“你跟他很熟吗?”
“还行,算是故交。你一个公主,别跟他一般见识,有失身份。”杨炯手掌抚过乌云起伏的脖颈,指腹蹭过马鬃打结处,继续安抚显然还没有平静的乌云。
李淑冷笑一声,朱唇轻启:“你可知他算的什么命?便急着当这和事佬。”
“他一个道士能说什么?你找他算命,信不信都由着你,吓唬吓唬就得了,砸了人家吃饭的脸面,实在不好。”杨炯轻轻拍了拍乌云,皱眉回应。
“哼,你倒是会装好人!”李淑轻哼一声,缓步转身,朝翠微湖方向走去。
杨炯也懒得去探究李淑什么疯,当下扣上马镫,后脚用力,作势就要翻身上马。
“你要走?不想救你那些兄弟同窗的命了?”李淑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砸在杨炯耳中,让他刚抬起的左脚又放了回去。
杨炯看着李淑的背影,没想到自己刚解决完宣德门的事,李淑就找了过来,这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来不及细想,在老爷子的谋划中,先就是要先弄明白李淑在整件事中的态度如何?做了什么?如今她这明显是有话要说,当下杨炯只得牵着乌云,快步追上了悠闲四望的李淑。
“马不错。”李淑撇了眼杨炯身旁的乌云,随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