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在沈阳治愈了落枕,又与姐夫游玩几日,便返回了香港。在这期间,小弟与丙夏处得竟比礼红还亲,分手时,二人依依难舍,都流了泪。
两年后的一个春天,丙夏到南京参加全国医疗会议。
在宾馆大厅里,会务组工作人员请与会代表签到,丙夏在签到簿上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并领取了房间钥匙。
与他同住一个房间的也是来自辽宁的代表,可那位代表是乘火车来的,目前还在途中。
八十年代中期,乘飞机也是有级别要求的,丙夏虽不是领导干部,但他的级别却不低,因为丙夏毕竟是抗战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干部。
丙夏进了房间,一个人待着便觉冷清,正在洗洗涮涮时,突然响起敲门声,他以为是服务人员,便说了声:“请进!”
门开时,进来的是一个中年人,丙夏觉得此人有些面善,却分明没见过。那人冲丙夏一笑,十分客气道:“请问杨丙夏大夫是住在这里吗?”
丙夏也不知此人为何要找他,便应道:“我就是杨丙夏,您是哪位?”
那人便自我介绍道:“我是长春来的会议代表,在会务组签到簿上看到了您的大名,知道您住在这个房间,我就找来了。”
丙夏只当他是来认老乡的,便与那人热情握手,笑道:“噢,咱们都是东北那疙瘩来的,请问您贵姓,是哪个医院的?”
那人却问丙夏:“杨大夫,您老家是东北的吗?”
丙夏答道:“那倒不是,我是湖北人。”
那人眼睛便亮了起来,急切地问道:“杨大夫,您可知道杨大洼这个地方?您可知道苏水娥这个人?”
丙夏被他问蒙了,张口结舌道:“你……你么样晓得我屋里的事?”他情急之下,竟然说起了家乡方言。
那人眼中已噙满泪花,轻声叫道:“丙夏哥哥,我……我是你弟弟呀!我叫王小广,我们是同一个母亲生的……”
丙夏去南京之后,礼红也没闲着,她参加老年舞蹈班和老年书法班,健身之后,便是陶冶情操,晚上又有乖孙女娇莺相伴,倒也不觉孤独。
几天后,丙夏打来长途电话,说是他很快就会回来了,而且还要带一个重要客人来。
那个年代,够级别的干部才有家庭电话,礼红当然是够级别的离休干部,所以家里有电话。
丙夏果然如期归来,正是去时一个人,回来却成双。
礼红没想到丙夏去南京一趟,竟带回来个亲弟弟!
这才知道,当年老辉对他们说了谎,丙夏的母亲并没被鬼子杀害,而是她抛弃了老辉,改嫁了日本医生高桥,并生下了这个叫小广的弟弟。
东北光复后,丙夏的母亲在吉林小北山上吊自杀,高桥也为她殉情,小广被王大夫收养。
后来小广考上长春医学院,毕业后留在了长春,与王大夫的女儿王小妹结婚。
礼红听了丙夏和小广的叙述,既惊又喜又悲,含泪道:“想不到丙夏还有这么一个弟弟,经历又这么坎坷,从小就没了父母。”
那时,有一句话刚刚流行,就是“血浓于水”。
礼红对丙夏感慨道:“我们家在东北又多了一门亲戚,真是太好了。这些年的巧事都被我们赶上了,我在两年前找到了弟弟,如今,你们也兄弟团聚,应该好好庆贺!”
好好庆贺的结果便是,丙夏又喝高了。
这回喝多,就出了事,丙夏早已被礼红治愈的耳疾竟又发作,虽不似当年那般严重,但听力还是下降很多。
连礼红的针刺疗法都不起作用了,其它疗法和药物更是无济于事……
就这样,丙夏爷爷耳朵至今也不好使,跟人说话时经常打岔。
这不,礼红奶奶在对我这个晚辈追忆似水年华时,丙夏爷爷就在一边笑着,他其实什么也没听清,只是时不时打岔捣乱,笑着说礼红奶奶是“傻老太婆”,奶奶也不搭理他。
礼红奶奶那时已经八十多岁了,人生之路即将走到尽头,她的故事似乎也该结束了。可是,我与她家的故事恰好刚刚开始。
那是本世纪初,我正与她的宝贝孙女娇莺热恋着。
在汤奶奶家里,看着她端庄慈祥的笑容,倾听她讲述逝去的风云,我多么渴望成为老杨家的一员啊。
我本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实现愿望,成为礼红奶奶的孙女婿呢。
然而,我与这个家庭的故事刚刚开了个头,便不得不结束了,因为半路杀出个小日本,他居然夺走了娇莺。
我是在大四那年与娇莺相恋的,她当时正在读大二。
我们交往了两三个月后,她便把我领到了奶奶家。
娇莺声称她跟奶奶最亲,至于父母呢,那就差远了。
她告诉我:“奶奶都八十多岁了,真不知道,要是没了奶奶,我还有什么兴趣活在这个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