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一身绿绸绣花的裙袄,体态婀娜,一步三摇,脑袋上包着一块大红手帕,将头面遮得严严实实,打扮得宛若新嫁娇娘,却看不出相貌如何。
李逍遥见她这等模样,心下暗暗喝一声彩:“姓骆的艳福不浅,这娘们一定是五姨太了,瞧身段果然生得风流无比。”走上前去,拱了拱手道:“骆员外,原来今日是府上大喜的日子?怪不得一大早喜鹊便叫个不停。恭喜,恭喜。这位想是你老人家新娶的姨娘了?怎的拜天地却拜到我家来了?”骆员外一愣,怒道:“放屁!放屁!你……啊哟,你这混蛋才拜……拜他娘的天地!”盛怒之下,抬手便打,却忘了这会儿身子正不大方便,肩头才动,已痛得龇牙咧嘴,大叫出来。
众人见状又是一阵哄笑。
闹了半日,骆家诸人好不容易才赶开众人,进到客堂之中。
韩医仙问过情由,看了看骆员外的病状,沉吟道:“员外身上并无恶疾,看样子倒像被人封住了穴道。奇怪,奇怪。”骆家人早知他是遭人点穴,听了韩医仙的话,倒并不如何惊讶。
那管家安慰骆员外道:“员外请放宽心,韩老先生医术通玄,这区区几处穴道被点,他老人家自是手到而解,不在话下。”韩医仙摇头不语,命人扶过五姨太,伸手取下她头上锦帕,不由得又是一怔。
原来这五姨太生得杏眼桃腮,肤白如玉,确是一位大大的美人,但不知为何竟嘴歪眼斜,扮出一副古怪之相,加之满头青丝大半都给人剃了去,面上又涂着两团淡淡的黑墨,是以显得滑稽异常,可笑无比。
韩医仙捻须微笑,凝神看去,见那两团墨迹形状奇特,似猪而尾长,似犬而体胖,饶是他博闻强记,才识过人,却也认不出是甚么东西。
林月如早就忍俊不禁,“格”的一声笑了出来,凑在李逍遥耳边小声说道:“你看这两头猛虎画得如何?是不是替这女人增色不少?唉,可惜,可惜,原本还有两道浓须画在上面,却不知给哪个混蛋洗了去,生生糟蹋了我这幅《山中霸王图》。”原来林月如昨晚到骆府窃药得手后,想起日间所见,心中犹有余忿,偷偷摸到五姨太房外。
彼时骆员外尚未安寝,正搂着五姨太风流快活,林月如当即掀窗而入,使重手法将二人点倒。
那五姨太才只十八九岁年纪,生得如花似玉,标致异常,乃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去年刚被骆员外娶过门来,还在得宠之际。
林月如见她面庞俊俏,似乎犹胜于己,心下不禁有气,连掴了她七八记耳光,又挥剑削掉她一头秀发,看看还不解恨,取过桌上笔墨,以面为纸,在她两颊各画了一头老虎上去,这才心满意足地返回韩家。
五姨太的住所同旁人相隔甚远,骆员外叫破了喉咙也无人听见。
二人手脚均被绳索缚住,整晚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挨到天明才被人发现。
骆府护院虽大半懂得点穴,但林月如的手法甚是独特,试了数次也无人能解,反倒令二人吃了不少苦头。
无奈之下,只得来向韩医仙求治。
话说韩医仙认了半晌,仍辨不出她脸上所画何物,不由暗暗佩服作画之人,向前凑了凑身子,说道:“你忍着些。”伸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按。
五姨太“啊哟”一声,痛得眼泪也流了出来。
李逍遥小声埋怨林月如道:“你也是的,姓骆的虽做尽坏事,与这女人何干?你既点她穴道、剃她头发,也就罢了,何苦又画甚么老虎上去?真是胡闹。再者说,你见哪座山上的老虎是你画的这般模样?丑得教人认不出!”林月如笑得连连气喘,话也说不出。
韩医仙看过二人伤势,默默取了一块布帕,擦擦两手,说道:“惭愧,惭愧。两位都是遭人暗算,并非染病,老夫实在帮不上这个忙。”五姨太闻言大急。
她耳旁穴道被点,不能开口讲话,只得一个劲儿地“唔唔”乱叫,冲着骆员外大抛眼色。
可惜她面上肌肉扭曲,形容古怪,骆员外进屋后便不曾向她看过一眼,加之受伤后耳朵不大灵便,是以竟全未觉察。
那管家眼观六路,赶忙上前说道:“老先生医术高妙,胜过古时候的扁鹊、华佗,你老人家若无良策,我家老爷、奶奶只好等死。人命关天,还请老先生救我们一救。”韩医仙怫然道:“哪里是老夫不肯相救?这下手之人如此手段,老夫又有甚么办法好想?并且这人点穴的手法刚猛无比,极为霸道,倘若时候耽搁得久了,于两位的身子只恐还有大碍。”骆员外和五姨太身上虽痛,耳朵不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几乎当场晕去。
李逍遥眼见火候已足,咳嗽一声,在旁接口道:“月如啊,我记得当初青城学艺之时,似乎恩师传授过你一门高深的解穴手法,何不就此试上一试?倘若真能救得骆员外性命,也算功德无量的一桩善事。”那管家一听,大喜过望,说道:“啊哟,两位年纪轻轻,想不到竟是……竟是一对世外高人,难怪昨日那奴才三招两式便败在姑娘手下。少年英雄,啧啧,了不起,真了不起!既然姑娘武艺高强,那么还请大人大量,不计前嫌,救救我家老爷。”说着满面堆笑,不住地打躬作揖。
林月如假意道:“昨天的事我自然不再计较。不过这门功夫我也是初学乍练,怎好随便拿骆员外试手?说不定治得不好,你们反来怪我。”
李逍遥道:“试一试又不打紧。你当骆员外是那不明事理的混帐王八蛋么?就算你治得他老人家半身不遂、屎尿齐流,又或者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老人家深明大义,也断断不会怪罪于你。骆员外,请问小人说得是不是?”骆员外此刻已痛得满身大汗淋漓,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再也抵受不住,一个劲儿地大点其头。
林月如道:“既是如此,我就勉强试试。倘若治得不对,你们可不许笑我。”走上前去,装模做样在二人身上分别察看一番,沉吟道:“瞧这种点穴手法么……怕是川中一带的高手所为,倒真和我们青城派如出一辙。奇怪,奇怪,员外为人如此厚道,怎会有人对他老人家下此毒手?此人只顾自己痛快,却全不问旁人的死活,真可说是丧尽天良了。”骆员外听出她指桑骂槐,不禁又气又羞,心中大骂:“臭丫头满嘴鬼话。甚么狗屁川中、川西?世上哪有如此巧事?我看昨晚害我之人多半就是你!”那管家道:“如此可太好了。员外伤势严重,痛苦万分,还请姑娘速速施救。”
李逍遥“咦”的一声,伸手拦阻,道:“且慢。骆员外,我看这诊金一事,非同小可,你老人家最好先说说清楚,免得日后讨要起来,大家都很麻烦。”骆员外通达事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晓得自己做事太绝,天怒人怨,如今撞在这班讨债鬼手里,定要被他们趁火打劫,借机大敲一番竹杠。
当下气忿忿地道:“好罢,老子认倒霉。诊金加倍,总可以了罢?啊……啊哟,快,快动手罢。”
李逍遥的脑袋摇得好似拨浪鼓,笑道:“那可不成。解穴之法最耗元气,我这妹子年纪轻轻,貌美如花,倘若因此得了重病,变成你老人家现下这副德性,岂不大大的亏本?”眼珠微转,看着骆员外一言不发。
骆员外给他盯得浑身发毛,心道:“我早瞧这小子忙前忙后,一味扮好,有些不大对劲儿,果然和臭丫头乃是一路货色。听这厮话中之意,莫非今日这通竹杠竟要敲断老子的肋巴骨?”低声问道:“那么依你们的意思,该当如何?”
李逍遥不去理他,转身问韩医仙道:“韩老伯,请问贵村共有人口多少?”韩念慈抢着答道:“我知道。若算上骆员外一家大小,共计是七百一十三口。”
李逍遥道:“乖乖不得了,想不到这村子硬是大得很。不过韩家妹子,骆员外府上的畜生多过了人,咱们姑且略去不算。那么还剩多少?”韩念慈想了一想,道:“不多不少,共是六百六十八口。”
李逍遥点点头,嘴里“三下五除二”地算了半晌,一拍巴掌,喜道:“是了!如今糯米紧俏,最为金贵,骆员外亲定十贯钱一升,世上再没有比他老人家这话更公道的了,咱们铜钱、银子一概不收,只要这个。阖村六百六十八口人,每人一斗,共是六百六十八斗上好的糯米,斤两分毫,一丝不差。诊金付清,即刻施救。”骆员外见他二人一唱一和,全当自己冤大头一般,只气得七窍生烟。
那糯米他也是高价所收,这些日子虽说一买一卖,斩获颇丰,但尚还指望这笔横财源源不断地发将下去,此刻对方狮子大开口,张嘴便要去六十余石,如此一来,岂不反要血本无归?
教他如何舍得?
那管家微一迟疑,陪笑道:“小兄弟深通买卖之道,生意做得精明透顶,令人万分钦敬。不过这价钱开得太高,我们本小利薄,实在消受不起。还请高抬贵手,再让上一让。”林月如脸一沉,接口道:“治病又不是谈买卖,谁同你讨价还价?你不喜欢就不要治了,姑娘的事情多得很,可没工夫跟你扯淡。”骆家众人见她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回转的余地,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