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祖父、父亲和姑母的模样已经?模糊了。只记得很久以前,宁府也?是枝繁叶茂,日日有欢笑声的,他的母亲也?是明快爽朗的女中?豪杰,而非如今深居简出的喜静妇人。
当年?他的亲眷族人葬身血海,也?是因?为一场谋逆逼宫。
宁氏用最后一口气为先帝登基扫清了障碍,只留下了他,全族最后一件遗物。
为家族香火着想,或许这次他应该主?动避祸,保全自身,可是,他能说服他自己吗?
能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命悬一线、属于亲表妹的位置落于敌手,置家国危难于不顾吗?
宁家先烈泉下有知?,希望看到他这副软弱退缩的模样吗?
所以,宁深仅仅只犹豫了一瞬,就坚定地拦住面前欲赴险境的老师。
“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这也?是老师教过他的道理。
他决绝道:“若尊师重道就要牺牲老师保全自己,我宁愿不做老师的学生!”
宁深目光不躲不闪:“老师执意入宫,那我也?一起去。”
师生争执不下,严庚祥心中?百味杂陈,十八年?了。
当年?在宁家灵堂身披素衣嚎啕大哭的少年?,早就长?大了。
“那好?。”许久,严庚祥长?长?一叹,终是松了口:“离府前,不要忘了向你母亲辞别。”——
青州很大,地形却单一,几乎全是平原和低缓的山坡。疏山坪已过,高擎“魏”战旗的大军再度前进?追击残敌,拔营来到下一处战场。
铁蹄踏过冰碴与荒草新芽夹杂在一起的雪原,被兵潮重重包裹起来,转眼又如一柄巨大的利刃般破开敌军坚实的阵型,冲出重围。
朱缨身上多处负伤,虽然不致命,血痕也?沾湿了半副战甲。可她不在乎,好?像也?感受不到疼痛,挺在最前线从不后退。
与此同时,从来在后方帅营安坐如山的陈则义,终于坐不住现身了。
朱缨立在最首,随着远处男人越来越靠近,目光从原先的冷利渐渐变得嘲弄。
她直接把马缰一扔,讥诮道:“再不出来,朕就攻进?你的帅帐了。”
与朱缨的脸色差不多,陈则义眼下青白,这些?日子明显也?不好?过,日日要为胜败烦忧。
“陛下,就不必再说这些?诛心之语了。”
时值正午,陈则义望了一眼刺眼的日光,道:“时辰尚早,若陛下愿意,就挥退大军与老夫谈一谈吧,不管是谈判还是谈心。”
说罢,他先行抬手,令身后将士退后。
朱缨眯起眼:“朕与你有何话可谈?”
谈谈如何给她的时予偿命吗?
禅位
“谈谈接下?来的?战事,还有我的?女儿。”陈则义目光不像月前那样锐利,而是蒙上一层道不明的?疲乏。
现在?想起她?了?
朱缨执剑的手倏地一紧。
察觉出她动作的细微变化,后方将士急切劝道:“陛下?,当心有诈!”
朱缨下?定了心意?,不言不语,示意?众人退后,自己拉着战马向前走。
烟尘弥漫,双方大军皆后撤数十步,战场中央,唯有二人。
陈则义看着她?,道:“这些日子,陛下?劳累不少。”
“不劳费心。就算是,不也是托你与许瞻的?福吗?”朱缨轻嗤。
陈则义沉默良久,“陛下?自小到大生活在?两?江,魏都?这等富庶之地,不知北地贫寒,又怎知我们这些连年守边之人的?苦楚。”
“所以你就勾结许家铸造劣币,拿着官银操练私兵,里通外敌?”朱缨任他狡辩,冷声问:“那许瞻呢,他又是因为什么?”
德隆望尊的?内阁首辅,魏都?第一世家家主,难道也是因为所谓“日子难过?”吗?
陈则义没有回答,长长叹了口气?,口吻模糊:“此战拖了太久,陛下?是否也累了呢?”
朱缨没那么多耐心,睨他一眼:“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直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