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险峻,这一队人巡游有序的精湛骑术,纵使是在廉老将军里,赵姝也从未见识过。
好几?处贴着万丈深渊而过,她都觉着要坠出去了,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便越发觉着这阵仗的陌生。
连带身后?之人,亦全?然?陌生了。
在这等?陌生紧张下,入秦后?的遭际,又?一件件涌进脑子里。
她忽然?想到,从前在赵国救下他时,他瞧谁都是警惕冰冷,唯独对她有一丝暖,可后?来出了变故,奇贾曼‘被害’,她入质于秦,便受尽苦厄,甚至于还有那一夜的屈辱。
即便后?来误会解了,他亦替她百般寻觅寒毒的救命药,可她不想领他那份微薄善意,就那么在他加冠的那日逃出咸阳。
什么善意寻药,都是微末。
对秦人来说,入赵的筹码傀儡丢了,才是大事。
她知?道,对王孙疾而言,权势帝业,重过泰山。
体内的燥热与惧意相冲,她都没察觉自己时而颤一下的双手。
妨碍了他的帝业,不接受他的善意……
惧意渐渐连那燥热也要盖过,胡思乱想间,她眼里依稀有些入魇的势头。
赤骥疏忽扬蹄纵跃过一道宽涧,身子急坠间,她忍不住低呼了记,便立刻被一只有力的胳膊重重揽了。
马儿落地?,在平稳的官道上飞掠起来,嬴无疾稍能分?神后?,恰好借着月色瞧清楚她容色,略一思量,就看出了她的想法。
“营帐在前头十?里,在陵川扎营一夜,明日再往邯郸方向行军三日,剿流民七万后?,你就同我入邯郸。”
对他来说,同一个人说军务,甚过安抚。
赵姝茫然?抬头,这才瞧清了他发式的变化,已是改了成年?男子的束冠发式。
下颌泛青、隐有风霜,不过数日之别,这*七*七*整*理般带甲不笑时,遂掩尽他这张脸上全?部的冶艳姿容,恍惚间,她好似瞧见外祖壮年?时的意气。
这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
赵姝只知?继后?齐姜越权软禁父王的事,从来不知?还有流民,无人同她说过。
她这一眼望过,那些熟悉的挑衅讥讽,强势不屑,在他身上,一分?也无。
惊诧纷乱里,她又?立刻偏开眼去。
还来不及去想入赵后?未知?的命途,头顶终是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
“不管入赵后?如何,你都会无碍。”嬴无疾控了控缰足下用力略夹了马腹,斟酌着又?补了句,“此?局就像方才的林子,看着凶险,实则只要耐住性子走稳了便无事……”
“说这些作甚?”赵姝哑着嗓子低声打断,“王孙不问,我是如何出的城么?”
忽然?一只温热粗糙的指节探来,状似不经意地?替她拂去面上堕泪,他语出惊人:“应是周人给你的路引,是我那日疏忽,今夜又?来的晚了。”
即便是马背上话音不清,他语意里的不忍也已经足够传到赵姝耳朵里了。
队列恰经过一大片繁茂花海,绵延百丈的不知?名山野花海,在月色下泛出一阵阵清浅的甜香。
甜香沁人,这一刹那里,赵姝明白过来,她睁圆了眼,忽然?坐直了身子,失声泣道:“你倒总能装善人,我就是不想回邯郸,我不想做你的傀儡,邯郸有人要我的命,你也可以随时杀了我再换一个。”
嬴无疾蹙眉,待她稍歇后?,他先是探手将她乱糟糟的脑袋按进怀里,动作温柔却不容反抗,而后?,他单手控缰,想要说些什么去安抚。
到嘴边的话,只是因为不确定会不会起反作用,只得?又?咽了回去。
也是奇怪,从前对着这人,指摘评判的话,言辞犀利的,他说过很多?,可如今心境换了,明明心里头想说些哄慰的话,嘴却笨得?厉害,偏蹦不出几?个对的字来。
不过如今听她哭出声来,知?是无恙,他到底也计较这两日差点耽搁了行军的苦索,故而在瞧见远处扎营的位置后?,他又?将心思放回了战事上,语调倏然?冰冷:“快的话,半月后?,你王舅姬樵应当也会到邯郸,有他在,你…可放心。”
寥寥数句,赵姝于惊魂将定之际,也总是清楚地?确定了一件事——王孙疾是真的不会追究她私逃之事。
不仅不追究,好像还在哄她。
这人是真的变了。
可她对他这等?变化的因由,并不关心。
她本是为兄长筹谋,要保兄长平安无虞。
可到头来,却差点先葬送了自个儿的性命。
多?么可笑,她赵国以骑射为先,本该是六艺俱备的嫡系储君,可她自小荒纵贪玩、疏于武艺,差点就那么毫无还手之力地?殒命于一群宵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