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害怕,不是惊惧,而是意外、不解、痛心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化作这一刻的轻颤。
段无痕笑着应她,有血从口中涌出:“将军,末将在。”
就像以前一样,辛如练战前点兵,喊到他的名字时,他总是会笑着高声应和一声,将军,末将在。
若不是此刻他的手还握着剑身绞动心口,辛如练几乎都要以为她又回到了战场上。
段无痕摇摇欲坠,几乎要站不住脚,只是脸上的笑意不曾变过。
辛如练一掌劈开他握着剑身的手,段无痕没了支撑当即就要摔下去,辛如练一把将他扶住,带着他瘫坐在地上。
“你做什么?”辛如练捂着他的心口的伤,大片大片的血喷涌,把段无痕身上的衣服都染成了绯色,“我去叫军医。”
段无痕制止了她的动作:“将军,没用的,我下的手,我自己知道,看在我就要死了份上,将军能不能听我跟你单独说几句话。”
“要说等伤好了再说。”辛如练不容他任性,说什么就要起身去找军医。
段无痕忙去拉她,慌乱中猛地吐出一口血。
血落在辛如练衣襟上,晕染做了团团花色。
“将军,有些话……我怕再不说就……就来不及了。”段无痕阵阵咳嗽,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辛如练这下也不动了,点了段无痕身上几处大穴止血,本想输送内力给他续命,但手伸到段无痕肩背上才想起自己早已没了武功,又哪里来的内力。
见她不再想着去请军医,段无痕这才放下心来,喘着粗气道:“没事的将军,此番我死了只能是我办事不力,累及不了我的家人。”
“他用你家人的性命逼你?”辛如练声音颤颤。
谢景谙怎么能干出这种事?他难道就不怕三军将士因此心寒吗?
段无痕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无事:“我自小投身行伍,没读过几年书,只知道进了军营就是军中的一份子,万事要以军为重,后来跟随将军,我忠的便是军,可是军到底受命于君,到头来不管愿不愿意,不管这个君是不是明君,都得忠君。”
“将军,你就是太心软,你在外征战几载,保家卫国生死置之度外,你那么拼,打起仗来完全不要命,现在君主如此欺你,你都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我知道你是为了大齐百姓考虑,所以只要不是什么祸及家国的事你什么都能忍,可是这口气我咽不下去,曾经和我们一起饮马漠海的将士也咽不下这口气。”
“有时候我就在想,将军你若是君就好了,这样就不用再忍受这些不公,我,还有我们身后那些弟兄也可以一直跟随将军,一直忠军,一直忠君。”
这话属实大逆不道,要是被有心人听去,传到谢景谙耳朵里,说是抄家灭族也不为过,但这些段无痕都不想管了。
他只想把这几个月憋在心中的郁气全部说完,要是再不说他就真的没机会了。
辛如练拼命按住他的伤口,尽量让血流得慢些,再慢些:“无痕,别说了。”
“将军,有些事不是我不说就能掩盖的。”段无痕抓住她的手腕,几乎是用尽全力,“将军,今日死在你面前的是我,明日就可能是照苏,只要他还是君,这把刀就永远悬在我们千千万万个兄弟的脑袋上。”
辛如练被他抓得生疼,但身上的痛远不比段无痕这字字句句砸在她耳边的痛。
段无痕眼眸充血:“将军,你不能再一味忍让下去了。”
许是情绪激动,他被喉头的血呛了两声,脸上血色渐渐淡去,温度也一点点变凉。
辛如练手忙脚乱地给他擦拭,一向从容淡定的人破天荒没了平日里的镇定。
“将军不用管我,后面的事我都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他让我拖住你,定然会对另一边下死手,时间紧迫,将军快去做你想做的事。”
说着,段无痕长叹一口气:“将军,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将军了,以后不能再跟随将军上阵杀敌建功立业,不知道死后能不能在天上看到你有朝一日荣登大宝。”
这句话他是笑着说的,隔着虚空似乎看到了他日金殿之上,他的将军身披帝袍端坐龙椅,文武百官齐齐跪拜高呼万岁。
笑着笑着,搭在辛如练腕上的手缓缓垂了下去,逐渐在辛如练怀里没了气息。
辛如练咬咬牙,强行让理智盖过心底悲痛。
她现在还不能悲痛,也没有时间给她悲痛。
以往的战友不是死在敌军的马蹄下,就是死在敌人的刀剑下。
唯独这次,与她生死与共的伙伴死在了她的手里。
辛如练喉头哽咽,给段无痕把脸上的血一点点擦干净,起身便要离去。
只是还没等她站起身来,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就率先闯了进来。
长眉粗犷,五官不似张照苏和段无痕那般秀气,虎背熊腰很是健硕,饶是穿着厚重的冬衣,也盖不住那一身腱子肉,彼时肩上还有不少风雪,也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听了多久。
辛如练提上段无痕的剑,瞬间戒备。
来人她认识,是戎炎。